第八十四回 谭绍闻筹偿生息债 盛希侨威慑滚算商(2)

盛希侨道:“凭您怎么说,我的确不去讨厌。”夏鼎道:“他们再不敢厌大哥。”盛希侨道:“是我厌气他们,作揖拱手有个样样儿,张口吐舌有个腔儿;若是他们厌气我,我也不喜欢人总而言之,不去而已。”夏鼎道:“谭贤弟若果有‘两撇头’账,咱两个打个赌,大哥到了,只还一千七八百两就结局;若是大哥不到,足数两千两。”又复向绍闻道:“足数两千两么。”

绍闻道:“昨日王经千与家表兄算我的欠债,通共连本带息,是两千一十几两。”夏鼎道:“这是几年起头?”绍闻道:“有七八年的,也有三四年的,也有昨年的,也还有几次利息还过的。要是清白扫地出门,总得两千两。”夏鼎道:“息上加息,是滚算盘剥违禁取利的罪名。听说京城放官利债,三个月一算,专门剥取做官的银子。若是犯了,朝廷治罪。”盛希侨道:“你是听风冒猜的。昨日家表兄去常德府上任,到这里住了半天一夜。黄昏吃夜酒,说起这一宗官利债,三个月一滚算,作官的都是求之不得,还要央人拉纤的。犯了原要过刑部治罪,其实犯的少,拉的多。”绍闻道:“为甚的一定要拉的。”盛希侨道:“你如今选官,也要拉。若不拉,怎治得行头?讨得美妾?无非到任以后,侵帑克民,好填这个坑;若填不满时,少不得顶个亏空小罪名,叫姓刁的说项而已。这是家表兄说的京中光景。”夏鼎道:“这些八寸三分帽子话,谭贤弟也用不着,不用说他。只当下十五日的‘两撇头’,大哥若是到了,旁边一坐,就有虎豹在山之势。”盛希侨道:“俗话说:傻公子,好奉承。贤弟一发好了,竟奉承起傻公子来。”夏鼎道:“大哥也不傻,我也不奉承。”盛希侨道:“为甚的说我是虎豹在山?客商怕我做什么?我不吃奉承酒。”夏鼎道:“他们怕,且怕之极。为甚的怕呢?大哥若是守这肥产厚业,一点也不妄动,他们就不怕了。你为你,我为我,井水流不到河里边,总不揭账,他们怕大哥做甚的?大哥若失了肥业厚产,与我一样儿光打光,揭账揭不出来,他们怕大哥做什么?正是今日这个光景,揭账动则千金上下,他们几家积凑,才写上一张揭约。又不赖账,说讨就还,是省城第一家好主户。若得罪了,满城并没有第二名的。不怕财神爷,这是和尚不敬如来佛,那个还来送布施?我是奉承呀,是实话呢。”盛希侨笑道:“有些,有些,是着哩。”绍闻道:“既是如此,大哥十五日走走罢?”

盛希侨笑道:“也罢,十五日我就去虎豹虎豹。但只是我不赴你的席,事完我就要走的。更有一说,夏贤弟也得去。”夏鼎道:“我是不请也要去的。”盛希侨笑道:“我去虎豹,贤弟也去豺狼一回,好趁场儿。”夏鼎道:“我只算一只豺,狼是谭贤弟占了。人人都说他是个憨头狼。”大家轰然一笑。

盛希侨留二人午饭,吃过水面,饭后而去。绍闻又再三叮咛,盛希侨道:“再不爽约就是。”

及到十五日,夏鼎先到。盛希侨策马而来。两个弄了一付骨牌还元宝债。这债主陆续继至,各为了礼。一边开账簿,拨算子。

到那争月份时节,恰好这边夏鼎喊道:“这叫‘踏梯望月’!”

到那利上加利时节,盛希侨道:“这个‘恨点不到头’差一点子竟算不上去。”

到众人齐不依时节,盛希侨道:“这竟是‘铁索练孤舟’了,再给一付‘顺水鱼儿’罢。”

到那小伙计多说话时,一个老客长,却一声儿也不言语。

夏鼎道:“这一付该怎的?”盛希侨大声喝道:“‘公领孙’,‘公领孙’全不许‘小不同’!”

到那打算盘时,夏鼎道:“七不成,八不就。”盛希侨道:“不成不就,给你一付‘揉碎梅花’。”

及到那比较成色时,盛希侨道:“好一付‘临老入花丛’,满眼都是春色。”

少顷,敲起天平来,夏鼎道:“真正这个合了‘油瓶盖’。”

到了撤约时,盛希侨道:“火烧‘槅子眼’。”

称的完了,各包各项,盛希侨道:“妙哉!真正一个‘大快’。把元宝还完了,岂不快哉?”于是也住了牌。

那众客商把银装到褡子里,要告辞起身,绍闻拦门留道:“席已熟了多时,那有不吃便饭傍午回去之理?”那老客商道:“今日望日,关帝庙午刻上梁,社首王三爷言明,有一家字号不到,罚神戏三天。争扰谭爷一杯酒,误了上梁烧纸马,要唱三天戏哩。”绍闻道:“三天戏俱是敬得起的。”盛希侨道:“贤弟大差,神圣大事,如何可误?只得送列位赴庙献神。”

众人向盛、夏二人拱一拱道:“有罪少陪。”盛希侨道:“失送。”

绍闻送出大门,回到厅上。盛希侨道:“爽快!爽快!”

夏鼎道:“如何?是一千八不是呢?省了二百两,我猜着不曾。”盛希侨道:“作速摆你的席来,我首座,你弟兄两个打横,也不管谁是虎,谁是狼,吃上个桃园结义。”

王象荩在旁,觉欠债还完,心中把一块石头去了;这盛公子之豪迈,逢若之机巧,也有点瑕中摘瑜之情。急与保柱下菜斟酒,打发席儿散了,到晚自引赵大儿与女儿去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