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 回  崔判官引导王明  王克新遍游地府(2)

到第二重地狱,门上匾额写着“金刚之狱”四个大字。王明走进小门儿里面去看一看,只见地上一扇粗石磨盘,约有八尺方圆。四面八方,八方上坐着八个大鬼,一个鬼双手拿着一把铁锤。四面上站着四个大鬼,一手又抓过一个汉子来,一脚一踢,踢到磨盘上。八个鬼齐齐的八锤,把个汉子打做了柿饺的样子。甲抓一个,一脚一踢,一齐锤打做一个饼。乙抓一个,一脚一踢,一齐锤又打做一个饼。丙抓一个,一脚一踢,一齐锤又打做一个饼。丁抓一个,一脚一踢,一齐锤又打做一个饼。打到临了之时,另是一对小鬼来,说道 :“只是做饼,倒便饶了他 。”拿一个饼放在烟头上熏了熏,原来还是原来,依旧又是个汉子。王明看见,心胆都寒,说道 :“姐夫,你看里面那个打,好怕人也 !”判官道:“你岂不闻:人情似铁非为铁,官法如炉却是炉。”

到第三重地狱,门上匾额写着“火车之狱”四个大字。王明走近小门儿里去瞧一瞧,只见一轮车装着几个汉子。小鬼们嘴里哨一声响,那轮车飞拥而去。小鬼们呼一口气,那车下的火喷将出来,车走得快,火烧得大,一会儿把个汉子烧得乌焦巴弓,做一块灰烬之末。成了灰,却又取过来洒上几点水,原来不是原来,依旧是个汉子。车转不了,汉子烧不了。王明道:“那轮车好狠火也 !”判官道:“这叫是:不做无量罪不重,火不烧时人不知 。”王明道 :“每人又还原,这怎么说?”判官道 :“冤孽相缠,百千万劫。”

到第四重地狱,匾额上写着“溟冷之狱”四个大字。王明近前瞧一瞧儿,只见小门儿里一口清水圆池,一班小鬼站在两边,喝声道 :“唗 !”一手一个汉子,丢到圆池里面,就是一个大鲇鱼,一张大阔口,一口一毂碌吞将下去。又是一个小鬼喝声道 :“唗 !”又是一手一个汉子丢下去,又是一个鲇鱼吞将下去 。丢十个,才满一回。一回之后,满地里都是些鲇鱼,悠扬跳跃,如醉饱之状。上面小鬼却又喝声道 :“唗!还我原人来 。”一声喝不至紧,就不见了这些鲇鱼,另是一班金丝鲤鱼,一尾鱼衔着一个人,照池沿上一掼掼将上来,依旧又是那些汉子。王明道 :“姐夫,那池里鱼都是教成的 ?”判官道:“鱼因贪饵才吞钩,造孽多般总是愚。”

又到第五重地狱 ,匾额上写着“油龙之狱”。王明近前去瞧一瞧儿,只见小门儿里面摆列着无数的将军柱,柱头上都倒挂着一条龙。柱底下都绑着是大个的汉子,汉子身上赤条条的没有寸丝 ,小鬼们把柱头上一献,龙口里就彪出泖滚的香油,一直照着汉子满头扑面浇下来,皮是绽的,肉是酥的,那些汉子止剩得一把光骨头柴头儿的样子。到了光骨头的田地,那些小鬼们走近前,一把骨头上浇上一瓢滚水,原来又是原来,照旧还是一个汉子。王明道 :“姐夫,龙口里敢是香油么?”判官道 :“是泖滚的香油 。”王明道 :“姐夫,好狠也 !”判官道:“从来作恶天昭报,事到头来不自由。”

又到第六重地狱,匾额上写着“虿盆之狱”四个大字。王明走近前去瞧一瞧儿,只见小门儿里面一个深土坑,坑里面都是些毒蛇、恶蝎、黄蜂、黑虿。一干小鬼一手抓过一个汉子来,照坑里一掷,坑里那些蛇、蝎、蜂、虿嗡一声响 ,群聚而来,嘬其血,串其皮,食其肉,了无人形。一手又抓过一个来,又是一掷,又是这等各样毒物串皮食肉。抓过许多 ,掷着许多。直到末后之时,又是一个小鬼喝声道 :“上来 !”手里拿着一管小笛儿,吹上一声响,果真的又是那些汉子走将上来。只是皮开肉绽,体无完肤。王明道:“那坑里怎么有这些恶物哩?”判官道 :“天造地设的一般,不怕你走到哪里去。”王明道:“好磨折人也 !”判官道:“说得这个话!恶人自有恶人磨,撞着冤家没奈何。”

又到第七重地狱,匾额上写着“杵臼之狱”四个大字。王明走近前去看他看儿 ,只见小门儿里面当堂安上一个大杵臼,约有数丈之宽。四围站着四个小鬼,一个手里拿着一副大碓杵。掀下一个汉子来,只听见一齐杵响,须臾之间,打成一块蒜泥的样子。把个蒜泥捏成一个团儿 ,逐个儿放在左边还魂架上。到了末后之时,架子一声响,原来还是原来 ,照旧是个汉子。王明道 :“姐夫,好狠杵臼哩!”判官道 :“今日方知孙杵臼,从来不信有程婴。”

又到第八重地狱,匾额上写着“刀锯之狱”四个大字。王明走近前去看一看,只见小门儿里面两片板夹着一个人,或是男子汉,或是女人家。却有一班小鬼,两个鬼拽着一张锯,从头上锯到脚跟下止。皮开肉绽,也有两半的,也有三挂的,也有四截的,也有碎吡的。锯到着后之时,又是一个小鬼做好做歹,一个个的拿起来,用笤帚在浑身上扫一过,一个还是一个,男子是男子,女人是女人。只是那些刀痕血迹,到底有些。王明道 :“姐夫,这个锯解的又惨些 !”判官道 :“生前造恶无凭据,死后遭刑分外明。”

又到第九重地狱,还不曾走到门上,只听得后面一个人吆喝道 :“崔相公哪里去哩?”王明转头一看,只见一个人生得是牛的头,马的脸,身上穿件青布长衣,腰里系条红罗带,脚下是双黑皮皂靴,口里吆喝道 :“崔相公。你哪里去哩?”判官道 :“你吆喝怎的?”青衣说道 :“阎罗爷有事相请 。”道犹未了,又是一个猪头狗脸的赶将来吆喝道 :“阎罗爷有事相请,请你快些去哩!”道犹未了,又是一个驴头羊嘴的赶将来,吆喝道 :“崔相公,爷在厅上,有事请你,即忙就走哩 !”崔判官看见来得凶,只得站着,问说道 :“有甚么紧事?一时就是三递人来 。”众人说道 :“我们只晓得奉着官差,哪里晓得有甚么事哩 !”判官道 :“堂上可有些甚么人在那里?”众人说道 :“堂上是转轮王放出来的无罪之人 。”判官道 :“已经无罪,各自散去托生罢了,怎么又转到堂上来 ?”众人说道:“在那里告甚么枉刀杀人的状子 。”判官道 :“爷怎么说?”众人说道 :“爷因是不得明白,故此相请相公,请查文簿,看他们果有罪,果无罪;杀人的果枉刀,不枉刀。”

判官道 :“既如此,不得不去。只一件来,大舅,我如今阎君有召,不得相陪,自己再去细看一番罢 。”王明道 :“姐夫,你不在之时,我小弟也不去了 。”判官道 :“地狱共是一十八重,我和你才看得八重,还有十重不曾看见。况兼前面正有判、烧、春、磨,正好看哩 !”王明道 :“举一可例,其余莫说,已自看过八重,小弟出去,也就告辞罢。”

一会儿,出了地狱,判官道 :“进灵曜之府 。”王明走出子城来。判官又叮嘱道 :“大舅,你还到我家里等着我哩!”王明道:“不等你罢。”判官道 :“我有一封家书烦你相带,你怎么不等我哩?”王明听见说是家书,不得不等。一径找到崔家,见了刘氏,王明道 :“娘子,你今日做了我的姐姐。好个姐姐也 !”刘氏道:“判官做了你的姐夫,还好个姐夫哩!”两个闲谈,不在话下。

却说崔判官进了灵曜之府,直上第五殿见了阎罗王,行了礼,阎罗王说道 :“这一干无罪之鬼,状告枉刀杀人,却不知他的有无虚实,你去细查一番,看他的真假,以便发落施行。”崔判官道 :“查此不难,叫他们供出口词来,我这里拿个罪恶簿来一对,便见明白 。”阎罗王说道 :“此言有理 。”即时传令,着令这些告状的逐一供出口词。

常言道 :“你是阎罗王,阎王出令,谁敢有违?”一干鬼齐齐的站在丹墀之下,轮班序次,一宗宗的诉上来。

第一宗一个老者。提着一个斗大的头,哭哭啼啼,自称是金莲宝象国总兵官,名字叫做姜老星忽刺。临阵之时,被南朝唐状元所误,一箭划下了头。屈死无辜,告唐状元填命。

第二宗是两个小后生 。一个拎着一个脑盖骨,哭哭啼啼,自称是姜老星忽刺第三个公子,名字叫做姜代牙 。临阵之时,被南朝张狼牙闪在后面 ,不知不觉,一狼牙钉打碎了脑盖骨。屈死无辜,告张狼牙填命;一个拎着一块鼻梁骨,一双乌眼珠,哭哭啼啼,自称是姜老星忽刺第二个公子 ,名字叫做姜尽牙。临阵之时,被南朝张狼牙所误,一狼牙钉打断了鼻梁骨,爆出一双乌珠儿来,至今做个瞎鬼。屈死不甘,告张狼牙取命。

第三宗是五千个番兵结做一伙,也有没头的,没眼的,没鼻子的,没手的,没脚的,吆吆喝喝,哭哭嘶嘶 ,同口一辞,都说道 :“是总兵官姜老星部下的番兵,临阵之时,死了总兵官,被唐状元乱刀砍死。一概屈死无辜,一概告唐状元取命。”

第四宗是千百头野水牛。一个一身水,哭哭啼啼,都说道:“我们野水牛本是畜生,孽障未除,生长在金莲宝象国,郊眠露宿,饥餐草,渴饮水,并不曾有甚么罪恶。只因奉女将姜金定官差,哪晓得张天师逼勒我们下水,一任的响雷公,把我们活活的逼死于海水之中。屈死无辜,告张天师填命。”

第五宗是千百头犀牛。头上角崚嶒,身上鳞落索,也是哭哭啼啼,说道:“我们是一干犀牛,生长在水里,与水族为邻,并无半毫过恶等,因承奉金莲宝象国女将姜金定所差,被张天师借到那里千百条长长大大的蜈蚣虫,强钻我们的鼻头,活活的钻死我们这一干性命!情屈无辜,告张天师填命。”

第六宗是一干妇人,约有五百多个,都只是精着个头,并没有身子,一个个哭哭啼啼,说道 :“我们原是妇人身,只到夜晚间,头会飞走,晚间飞去,明早飞来,并无差错。多因女将姜金定差遣我们出城,也只是备数而已。被张天师叫下五方黄巾力士,撇掉了我们原身,致使头不归身。顷刻间,坑陷了我们五百口性命。情屈无辜,告张天师填命。”

第七宗是一干柴头鬼。

毕竟不知怎么叫做柴头鬼,不知这一干柴头鬼诉个甚么冤?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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