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八两杀二命 一雷诛七凶(2)

劳氏正叫道:“门前有风,便里面坐罢!”不期一个邻舍尤绍楼、史继江,肩着锄头,—路说来,见了,尤绍楼道:“恭喜,阮敬老好了!我们三分一个与他起病。”

史继江道:“也是死里逃生,只是田荒了怎处?”

正说,鲍雷插将来道:“阿呀!阮敬老好了,恭喜!恭喜!”

阮胜道:“荒田没得吃,左右是死数!”

鲍雷道:“除了死法有活法,只捱得今年过,明年春天就有荳,可度活了!”

阮胜道:“田荒了,家中什物,换米吃,当柴烧了,寡寡剩得三个人,怎么捱?”

鲍雷道:“有了人,就好设处了。譬如死了,哪个还属你?”

尤绍楼道:“他靠的是大嫂,怎说这话!”

鲍雷道:“你不看《祝发记》:‘有米三口生,无米三口死。’夫人奶奶也换米!”大家散了。

过了两日,实是支持不来,阮胜倒也想鲍雷说话有理,对着劳氏道:“我娘儿两个,亏妳拾得这性命,但病死与饿杀,总只一般。不若妳另嫁一个,一来妳得吃碗饱饭,我母子仅可支持半年,这也是不愿见的事,也是无极奈何!”

劳氏道:“宁可我做生活供养你们,要死三个死,嫁是不嫁的!”

过了两日,实没来路,两日不上吃得两顿。只见温氏道:“媳妇!我想我们病人,再饥了两日毕竟死了,不若妳依了丈夫,救全我们两个罢!”劳氏听了,含泪不语。阮胜也就着媒婆寻人家。

花芳听了,去见鲍雷道:“阮胜老婆嫁是实了,怎得嫁我?”

鲍雷道:“不难,打点四两银子,包你打她个烂泥桩!”

花芳道:“只不要说我。前日调了她,怕他怪。”

鲍雷道:“正该说!你晓得你是个风月人儿,这一村也标致你不过。”

鲍雷自倚着他强中硬保惯了,又忒要为花芳,道是二两银子,二两票子陆续还。

阮胜道:“待我与房下计议。”

劳氏道:“有心我出身,也要彀得养你母子半年,二两银子,当得些什事?”

温氏道:“这人四两银子拿不出,必是穷人。你苦了她几年,怎又把个穷鬼?且另寻。”

阮胜便回报:“阿妈不肯。”

鲍雷冷笑了一笑,道:“且停一日,我教他凑足四两罢!”

花芳来见,道:“哥有心周旋,便是四两现物,只早做两日亲,也便好了!”

鲍雷道:“不要急,要讨的毕竟要打听我们两邻。我只说有夫妇人,后边有祸的,哪个敢来讨?稳稳归你!且搁她两日。”

鲍雷正计议搁她,不料前村一个庾盈,家事也有两分,春间断了弦,要讨亲。听得劳氏肯嫁,他已闻得她是个极勤谨妇人,竟也不打听,着个媒人来送财礼八两,又自家说要成个体面,送了一双鹅,□□

(一肘)肉,两只鸡,两尾鱼,要次日做亲。

劳氏见了,不觉两泪交流,两个夜间说不尽几年绸缪艰苦,一个教她善事新人,一个教他保养身体。一个说,也是不得已,是怨我薄倖,一个说,知是没奈何,但愿你平安,可□□(也不)得合眼。

到天明,婆媳两个又在那边哭□□□□□(了说,说了哭,)粥饭不吃,哪个去打点什酒肴?到晚□□□□□□(媒婆走来,三口)见了,只得哭了相送出门:

白首信难偕,伤心泪满怀。

柴门□(一)相送,咫尺即天涯!

这些邻舍,鲍雷因不替花芳成得事,与花芳都不来;其余尤绍楼,史继江,还有个范小云,郎念海,邵承坡,都高高兴兴走来相送。她这边哭得忙,竟也不曾招接,扑个空,散了。

次早,花芳故意去扫鲍雷,道:“我来谢你这撮合山!你估计包得定,怎走了帕子外去?”

鲍雷道:“不消说,我替你出这口气,叫那讨老婆的也受享不成!”知得众人噇不酒着,偏去景他,道:“昨日有事失陪,她打点几桌奉请?”

史继江道:“昨日走去,留也不留,我自回家,打得坛白酒,倒也吃了快活。”

尤绍楼道:“不晓事体的!嫁了一个人,得了十来两银子,不来送,也须请我们一请。”

范小云道:“昨日没心想,或者在今日?”

邵承坡道:“不像!葱也不见他买一个钱,是独吃自屙了!”

郎念海道:“怕没个不请之理。”

鲍雷道:“列位,吃定吃他的不着了,晚间到是小弟作一东罢!”

果然鲍雷抬上两坛酒,安排两桌,去请这五个。邵承坡怕回席不肯来,被他一把扯住,也拖将来。猜拳行令,吃个八六开,大家都酒照脸了。

鲍雷道:“可恨阮大这厮欺人,我们花官且是好,我去说亲,他竟不应承;列位去送,也不请吃这一盅;如今只要列位相帮,我拆拽他一番,有不依的,我先结识他!”

众人见他平日是个凶人,也不敢逆他,道:“使得,使得,只不知出什题目?”

鲍雷见众人依了,便又取酒来,叫道:“壮一壮胆,吃了起身!”又道:“大家随我来,银子都归你们,我只出这口气!”乘着淡月苍茫,赶到阮大后门边来。

可怜这阮大娘儿两个,有了这八两银子,算计长,算计短,可也不睡,藏起床头。听得鲍雷抉笆篱,就走起来,摸出门边,只见鲍雷正在那厢掇门。

忙叫:“有贼!”鲍雷早飞起一脚,踢在半边,花芳赶上,照太阳两下,久病的人,叫得一声,便呜呼了!

尤绍楼见了,道:“鲍震宇,怎么处?”

鲍雷道:“事到其间,一发停当了婆子,拿银子与你们!”

郎念海道:“我们只依着大王就是了!”那黑影子里,温氏又撞将起来,大家一齐上,又结果了。鲍雷去寻时,一双旧竹笼,里边是床被绵,有两件绵胎。又去寻,寻到床头阮大枕下,草荐上一块破布,千结万结的包着。

鲍雷拿了银子,大家同到家中,一人一两三钱,六个均分。这五个人穷不得,这主银子也都收了,道:“你怎么一厘不要?”

鲍雷道:“原说不要”不知他阮胜户绝,这间屋子只当是他们的了。

其时花芳道:“大哥,他这两个尸首怎处?”

鲍雷道:“包你有人偿命。若不偿命,还是我们一主大财!”便指天划地,说出这计策来。

众人听了,齐声道:“好,这脱却干净!凡是见的,就要通知,不可等他走了!”一行计议了,自行安息。

却说劳氏,虽然嫁了,心里不忘阮大母子两个,道:“原约道,三日婆婆拿两个盒儿来望我,怎不见来?”要自去望看。

庾盈道:“妳是他家人,来的两日又去,须与人笑话,我替妳去看个消息。”戴了一顶瓦楞帽,穿了一领葱色绵绸道袍,着双宕口鞋,一路走将过来。

花芳迎着道:“庾大哥!来回郎么?”

庾盈笑道:“房下记念他母子,叫我来望一望。”

花芳道:“好不忘旧!”便去寻鲍雷去了。

庾盈自向阮家来,见门关得紧紧的,心里道:“这时候还睡着,想只为没了这妇人,两个又病,便没人开门闭户。”要回去,不得个实信,便敲门,哪里得应?转到后门边,只见这笆篱门半开,便趁步走进去。才把门推,是带拢的,一推豁达洞开。看时,只见门边死着阮大,里边些死着温氏,惊得魂不附体,转身便走。

将出柴门,听一声道:“庾大郎!望连联么?好个枝花娘子,没福受用,送与你!”就一把扯着手,道:“前日送来的鸡,鹅还在,可以作东,怎就走去?待小弟陪你也吹个木屑!”扯了要同进去。

庾盈道:“来望他娘儿两个,不知怎么死了!”

鲍雷笑道:“昨日好端端的,怎今日死得快?”不信,扯了去看,只见两个尸首挺地。

鲍雷道:“这什缘故?”

庾盈道:“我并不知道!”

鲍雷道:“你自他家出来,你不知道,哪个知道?兄来得去不得了!”便叫:“尤绍楼在么?”一叫,却走过两三个来,鲍雷道:“昨日阮家娘儿两个好端端的,今日只有庾盈走出来,他家娘儿两个已死了。列公,这事奇么?”

尤绍楼道:“这事奇怪!庾仰怎么说?”

庾盈道:“我房下教我来望,前门叫不开,我转进后门去,只见两个死人在地下,我并不晓得什缘故,并不关我事。”

史继江道:“只是怎么死了人恰好你来见?也有些说不明!”

范小云道:“如今敝庾仰不着,等他收拾了这两个罢!”

花芳道:“还要做个大东道请我们!”

鲍雷道:“这小官家不晓事,这须是两条人命,我们得他多少钱,替他掩?做出来,我们也说不开个同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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