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血指害无辜 金冠雪枉法(3)

冯外郎道:“你莫哄我。”

周一道:“我你一房人,胳膊离不得腿,难道哄你这几两银子?只是寻着自己原物,须大大请我一个东道。”果然冯外郎去拿了一封四锭冲头,付与周一。

周一便来寻张三。不料张三又等不得,在大街上当铺内已是当了五两银子,赶去一个时辰都送了。周一到张三家,他妻子道:“早间府里去,未回。”周一只得走转。

不上走了十间门面,张三闷闷的恰好撞来。周一道:“方才已对姑娘说,拿十两银子押去一看。中意,公估兑换。”

张三道:“迟了些,他因会钱要紧,当了五两,票子在我身边。”

周一道:“既是当了,我替你同到当中抵去兑换。也免得后日出利钱。”

张三想道:“换得,又多五两,可以翻筹。”就同他去。

走到当里,道:“这冠不止十两。”

周一道:“你只要估值五两当头。”当中只得注了票了,将金冠付与周一。

周一道:“这事只在明日定夺,你明日在家等我。”两个别了。

周一竟到府前来寻冯外郎。冯外郎正在家里等回报,见了周一,道:“物来了么?”

周一道:“八分是你的,脚迹像。还是一张写坏的牌花包着。”递与冯外郎。

冯外郎看冠儿倒不大的确,见了花字,连声道:“是”。

周一道:“这不可造次,你且拿进里边一看。”进去,只见江氏认得的真,道:“正是我家的。面前是小女儿不晓得,把簪脚搠破一眼。”

冯外郎见了真赃,便留住周一吃酒,问:“是哪个?莫不是老杜?”

周一道:“不是。是本房赌贼张三。”

冯外郎道:“一定是老杜出不得手,央他兑换的了。”

周一道:“老杜与张三不熟。”

冯外郎道:“莫管他,明日捉了张三,便知分晓。”周一自去了。

金归箧底何从识,恕切论肌孰与伸?

谁料旁观饶冷眼,不教抱璞泣荆人。

此时杜外郎招成,只待起解。因要人赃起解,没有原赃,只得卖田得银八十两,急于脱手,折了一个“加三”。在家里叹息道;“有这样命运,人只破财不伤身罢了,如今打了又赔钱,还担了一个贼名,没了一个前程。后日解道,少则十五板,还添班里、门上杖钱,要今日设处。”

好生怨恨道:“有这样歪官!”

只见这厢冯外郎早堂竟禀府尊道:“前日盗赃,已蒙老爷判价八十两,批着杜外郎赔偿,见在候解。昨日适有吏员本房书手张三,拿金冠一顶,央同房书手周一兑换。吏员看见正是吏员的。伏乞老爷并究。”

知府道:“这就是杜外郎一伙了。叫张三!”房里回复不在。知府就差人去拿。

到他家里时,他正等老周,听得叫一声,便道:“周一哥么?”

走出来,却是一个皂隶,道:“老爷叫你。”

张三道:“没什事(么)?”便吩咐老婆道:“周一老来,叫他在这里等我。”

皂隶道:“□□□□(他在府前)等你哩!”

张三便往府前□□□□□□□□□,(知府还未退堂。皂隶道):“张三□□(带到)。”

知府道:“你是我这边书手么?□□□(你这金)冠是哪里来的?”

张三道:“是小的亲眷央小的换的。”

知府道:“是哪一家的?”张三答应不来。

知府道:“是杜外郎央你换的么?”

张三便含糊道:“是。”只见杜外郎,正在家设处解道班里钱,听得说冯外郎家金冠是他本房张书手偷,便赶出来看。

(又)听得张三含糊应是他央换,便跪下去道:“张三,天理人心!你做贼,害得我奶子被夹;小厮腿都夹折;我坏了前程,吃打赔赃,如今天近,做出来,你还□(要)害人?是我哪只手,哪边与你的?没的有不得。”

张三要执,执不住,只是磕头。

知府叫夹起来。一上夹棍,张三只得招承:“原在府门首,见他夫妇出外,乘他无人,前往窃取。扭门进去,开他箱子,盗有金冠一顶、金钗一双、珠花六支、银杯四只、银十六两。俱自盗,并不与奶娘、阿财相干。”

问他赃物,道:“银子已经与周一嫖赌花费;金冠抵付周一;银杯、钗花藏在本房卷箱内。”即时起出,冯外郎都认了。

知府问那箱中血染布条,道:“因扭锁伤指裹上,随即脱落箱中。”

知府点头道:“事有偶然如此!若非今日张三事露,岂不枉了奶子与小厮?杜外郎枉赔了许多钱钞,坏了一个前程。”叫着实打。打了廿五,画招,拟他一个“窃盗”。

便叫杜外郎道:“是我一时错认,枉了你了。幸得尚未解道,出缺文书还未到布政司,你依旧着役。”把冯外郎小厮琴童打了十五板,自己给二两银子与阿财,还着冯外郎出银将养,即时释放。

又叫六房典吏道:“他两个典吏原无仇隙,只因一边失盗急于寻赃,却有这湊巧事,便至成讼,中间实是难为了杜典吏。我如今一一为他洗雪,还要另眼看他。冯典吏也须赔他一个礼。这在你们同袍,也该与他处一处。”

又对冯外郎道:“我当日只拿你告词勘问,若到上司,你该坐诬,你不可不知□(机)。”

冯典吏连叩头道:“只凭老爷吩咐。”

暂尔浮云蔽太阳,覆盆冤陷痛桁杨,

中天喜见来明鉴,理直须知久自彰。

那周一虽是无心为杜外郎,却像使他洗雪。只是张三恨他,扯做赌友,道他赢去银五两,费了好些唇舌。

这番阖衙门才方信天下有这样冤枉事。奶子原是□□□(个好人),连阿□□□□□(财是个无辜),杜外郎乃老实人,赔□□(赃是)冤枉,他家(里)拜佛求神,果然报应。

事一明白,奶子要赶到冯外郎家,与他女人白嘴,道冤她做贼,害她出丑受刑。阿财也瘫去,要冯外郎赔这双脚。奶子老公与阿财父母先前怕连累,不敢出头;如今一齐赶来替老婆、儿子出色,登门嚷骂。喜得一个冯外郎躲了,不敢出头,央人求释。

那杜外郎量大,道:“论起他这等不认得人,诬人做贼,夹拶坏了我的家人,加我一个贼名,一个前程几乎坏了,还破费我几两银子,该上司去告他,坐他一个诬陷,才雪我的气。但只是怕伤了本府太爷体面,况且是我年命。只要列位晓得我不是个窝盗养贼,前日投词上都是真情罢了。”

众人道:“当日我们都说你原是个正直的人,倒是太爷当了真,救解不来。如今日久见人心了。冯老官原是你相好的,便将就些罢。”

冯外郎即便自己登门谢罪,安排戏酒,央两廊朋友赔老杜的话。

冯外郎道:“小弟当时误听小价、老母与房下,道奶娘频来,事有可疑,得罪了老丈。”

杜外郎道:“老丈,小弟如今说过也罢了。只是才方说误听阿价与内人,差了。我们全凭着这双眼睛识人;全凭着肚里量人,怎么认不出老□□□□(杜不是窝)盗的?量不出老杜不肯纵人为非的?却凭着下人女子之见,妇人女子能有几个识事体的?凡人多有做差的事,大丈夫不妨直认,何必推人?”

冯外郎连声道“是”。众人都道说得有理,大家欢饮而散。又将息阿财,求释奶子,结了个局。

后来张三解道,解院,发配蓬莱驿摆站。杜外郎,太尊因他正直受诬,着实看取,诸事都托他,倒起了家。只是这事杜外郎受枉,天终为他表白;奶子惯闯人家,至有取疑之理。但天下事向所不有?冯外郎□□□(执定一)个□□□□□□□□□□(偶凑之事,几至破人家,杀)人身,若一翻局,自己也不好,做官要明要恕,一念见得是,便把刑威上前,试问:

已死的可以复生,已断的可以复续么?

故清吏多不显,明吏子孙不昌,也脱不得一个“严”字。故事虽十分信,还三带分疑;官到十分明,要带一分恕,这便是已事之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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