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铁军：农业3.0时代 如何实现创新与协调双理念（7）

我们看今天所有在发展中国家发生的这些现象，不仅表现为经济危机，还表现为社会动乱，甚至政治变化。不光是在发展中国家，在发达国家也有发生，但他们不这样叫。比如说我们知道，地中海的北岸是南欧国家，地中海的南岸是北非国家，沿地中海这一圈都发生危机，也都是老百姓上街跟警察打。你在欧洲国家，老百姓上街跟警察打，就叫做社会问题；你在北非国家，老百姓上街跟警察打，就叫做革命。因为西方人不认为他所发生的街头动乱叫做革命，他认为他是自由民主的，他是讲人权的，他认为你们才是革命。因此，这只是西方对同类事件给了不同的概念。所以今天在国际舆论上，双重标准是普遍存在的。

我们举一个简单的英文例子。大家不读英文不知道，在我们国家发生的群体性治安事件、社会事件，我们叫做社会群体性治安事件，但是翻译成英文是什么？西方媒体普遍把你叫做Rebellious。Rebellious是什么意思？造反。就是革命了。所以我们这儿一年发生几万起所谓的“革命”。后来我们不公布了。2005年以前我们每年都公布，我们发生了多少万起群体性治安事件，可到了西方媒体上，全部都变成了发生了几万起革命，几万起造反，几万起起义，变成西方的语言就是起义，就是革命。所以海外很不理解，说中国怎么能发生几万起起义、造反或者革命？怎么回事？弄不清楚。一旦出现他们拍的那些画面，甚至用别的国家的画面来代表说这是中国，要抹黑你很容易。所以从90年代以来，曾经有一段时间，“中国崩溃论”甚嚣尘上，原因就是西方给我们用的概念和给他自己用的概念不一样，给他自己的概念叫做游行、街头运动。他用一些中性词汇来描述自己，对发展中国家用的都是非常极端的词，这样就造成了这个世界你这儿没有人权，他那儿是有人权的，你这儿是集权的，他那儿是民主的，造成这样一种印象。所以我们无论怎样解释，对不起，在他的话语体系内你解释无用，我们必须得注意两种不同的话语，我们只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所以我刚才说了，在经济危机爆发的条件下，在发达国家发生的事件被认为是街头运动，在发展中国家就被认为是革命，不论你怎么辩解，你在国际社会上有一千张嘴也说不过他一张嘴，因为他用的概念和你不一样。你的概念他无法翻译。我们刚才讲了，我们定义叫做群体性治安事件，没法翻译成英文，我们的很多东西没法翻译。比如我们讲城镇化，没法翻译成英文，因为在英文体系里只有urbanization，就是城市化。一说中国要加强城镇化，在西方立刻就变成你们要搞城市化，这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我们讲的“三农”问题根本没法翻译成英文，因为在西方话语中没有“三农”。在我们这儿我们讲农民，在西方叫farmer——农场主，我们把farmer翻译成中国的“农民”就翻译错了。所以双方在概念上有很多是混淆的，是错误的，用错了就会造成大的政策误解。所以中西方之间，如果按西方的话语来理解中国，中国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国家。所以很多中国的知识分子学了点英文，一看英文的说法，回过头来就说中国太糟糕了，这地方不能待，这就变成了一种舆论。

现在有很多媒体往往也是按照西方给定的这些概念来说话，弄得我们现在，特别是在网络媒体上，说你好话的几乎没有，你要敢像普京那样搞一次，我们就会很糟糕。所以我们现在不得不加强维稳，维稳的开支又很大，就是恶性循环造成今天很多问题难解，所以经济危机转化成社会矛盾，最后往往演化成政治矛盾，这个东西是个客观规律。

那我们看，这个在阿拉伯世界就已经变成了他们的社会成本，爆发了各种各样的革命。印度跟我们一样，也是人口大国，印度的游击队叫做“毛派”，因为他发动的农民，在印度种姓制度中，有很多是不可接触的贱民。他一共30多个邦，其中20多个邦有农民游击队，有农民革命。

印度的正规武装是由农民革命组成的军队。我去印度的游击区做调查——我们中国很少有官员，很少有学者到发展中国家的游击区去开展调查研究——我做了很多这样的调查，为什么？怎么才能防止类似的事件在中国发生，怎么能够让中国维持稳定，如果你不做正反两个方面的调查，你不知道教训何在，怎么维稳？中国要想维持稳定，必须了解发展中国家，特别是发展中人口大国的教训，所以我们到印度农民革命游击区调查。当时在我身边有一个当地的警察所长，戴一顶贝雷帽，穿着草绿色裤子、皮夹克，身材胖胖的，他会说英文。还有一个戴着黑色皮帽，是当地的游击队队长。你们很难想象游击队长跟警察所长在白天和平共处，我去调查的时候他们俩都出面接待，警察所长也见你，游击队长也见你，俩人一块儿走路，跟在我的两边。印度的警察所晚上关门，不出来，晚上就是游击队的天下。白天是印度政府的治理，晚上是游击队的治理。印度的客观情况就是这样，原因是什么？我下边讲了，印度国父甘地提出要和平土改，科学土改，合法土改，响应者寥寥，没人土改，很少，只有一部分地主让出了少数贫瘠的土地。印度是个人口大国，一直到现在为止，印度1/3的农民是无地的，一无地那就是无产了，再加上有很多是所谓“不可接触”的贱民，他本来在社会上就被人家看不起，没有地位，所以一点就着。这就是今天，因为没有媒体去做这种了解，所以我们对这些事情知道的很少。

最近报道了尼泊尔一名女士当选总统了，共产党重新执政了。你们知道尼共是怎么回事吗？一样啊。尼共原来的总书记叫普拉昌达，是个学生，拖了两支破枪下乡，四年的功夫发展出了几万人的尼泊尔人民解放军，都是农民，就跟我们当年在农村发展农民革命的道理是一样的。两支枪，其中一支打不响，下乡去发动农民革命，最后发展成了4万多人，组成了4个师。尼泊尔是怎么发生革命的？就是他出动了一个师把首都包围了，包围一个礼拜就没法办了。因为尼泊尔是一个山谷，它的全部补给都是从下边运上来，一旦包围，断了路，没法运东西。而那个路都是山路，当然是很容易被封锁的，所以一封锁，最后国王交权。要不是因为9·11事件，美国开始反恐，把他定义为恐怖组织了，他说那我没法干了，在这个世界范围内，西方大国都把我定义为恐怖组织，我就得放下武器了，所以在联合国调停放下武器，他转为尼泊尔议会的第一大党。靠什么？靠的就是尼泊尔90%的人口都是农民，你如果搞土地私有化，尼泊尔就是典型的土地私有化，佃农遍地。印度是典型的土地私有化，搞吧，你要想过日子，你就得掂量掂量你是人口大国。尼泊尔也是人口密集的国家，印度也是人口密集的国家，中国也是，要想在人口大国搞土地私有化，其结果就是农民革命。要大面积地推进土地私有化，其结果恐怕就是印度的结果，而印度因为大量的农民没有地，所以农民流进城市，空间平移，集中贫困，农民集中在城市贫民窟，就造成了印度现在要想搞基本建设都非常困难。因为沿着铁路，沿着公路，沿着河道全都是贫民搭的帐篷，你要想疏通河道，就得先跟贫民打，要想把铁路改成双轨，就得和城市贫民打。他沿着铁路住，搭的都是棚子，你拆他的棚子吧，他都不合法，没谁能买地，但都是农村流入城市的贫民，所以印度现在搞基本建设极其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