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世与入世之间：读《陶渊明集》

人多谓靖节先生为钟情田园的高隐之士，余读其书，疑之也。如世人所言，先生高风亮节，视富贵如浮云，以尊爵为粪土。然古人亦有言，“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又“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不汲汲于富贵，亦耻于碌碌无为。

元亮出身名门望族，世代公卿，少习经世致用之学，长怀治平天下之志，自知其中轻重有无；渠向立之年初仕，亦有“被褐欣自得，屡空常晏如”之喜悦。惜乎，先生“质性自然”而不能矫励造作，“棱角晴明”而不能委曲求全。志宏而政乱，心清而世浊，居公门而趑趄嗫嚅，处江湖而心有不甘，出仕退隐反反复复，历一十三年之久。不惑之年，终绝迹庙堂，躬耕乡野。

《归去来兮辞》便是元亮解甲归田时所作，“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之欣喜溢于言表。论境界与雅韵，此文章可与东坡的《前赤壁赋》并立为千古绝响；然吾人不得谓《归去来兮辞》即为元亮一生心性写照。先生于强仕之年而聊作沮溺，浮乎江湖；风帆沙鸟、烟云竹树是真，寄情山水，举杯消愁也是真。固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怡然自得，更有“感士不遇赋”的无可奈何，渠年届半百尚喟然叹曰：“良才不隐世，江湖多贫贱”。

诸君若深读元亮后期诗文，拘泥凝滞、抑郁苦闷之情跃然纸上，远不及庄周、太白悠闲自在、游于物外，翱翔天地，放浪四海。既如此，后世公卿贤达缘何多推崇元亮？曰：一入侯门深似海，古今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