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我想表达的是,有一定书籍的知识,会对你的阅读有好处。我从一个文学家的角度来看,文学是一种精神,但是文学也有物质性。我理解的文学的物质性分为三个层面:作家的生活趣味、文学的生产方式、作品中对于“物”的关注。文学的生产方式包括:作为文字载体的报刊、书籍,作为生产者的报社、出版社,以及作为流通环节的书店、图书馆等。
最近二十年,整个文学史的研究,不止把文学当文本,而且强调这些文学是怎样生产出来的?生产、流通过程中,物质如何介入到这里面来,让你回到那个历史生产的情境。比如明清的小说,是如何生产出来的?江南的出版业如何影响了明清的文化?我们今天谈近代的文学和文化兴起,肯定也必须从报刊的引进、出版的变化说起。很多人可能没有注意到,一个很商业性的、你意想不到的行为——拍卖导致了很多人读书。搞收藏的人读书有一个很世俗的考虑,我要确定这幅字值不值钱,然后推动这个人周边的环境,最后养成业余的读书习惯,这也挺好的。大众的拍卖也好,真正的上等书的拍卖也好,这样的行为也是在普及知识,他必须查阅各种各样的资料去确定这幅字我买不买,所以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切实的读书过程,这个过程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还有一个你们想象不到的情况是,今天收破烂的行业对文学的贡献。有一个生动的故事,钱钟书先生去世以后,杨绛先生处理他们的书信,有的人就专门等着,把他们的碎纸片全部买回去。好多人已经明确意识到今天这已经是一个很商业性的行为了,收集古书、现代书、现代人的书札。
作为学者,我关注这个事情是希望我的学生们都能看到原来旧的书和刊,因为旧的书和刊不仅是一个物质,也带了很多历史的信息,你亲手触摸那些历史书刊,对你的学术研究会有很好的感觉和帮助,因为大部分晚清以后的作品都是在报纸、杂志上登出来,然后再结集出版,而原来登载的报纸和杂志本身涵盖的历史信息值得关注。
当然还有一个必须关注的就是书籍本身的趣味。我不想谈太多专业性的问题,我想谈的是鲁迅对书籍的兴趣,以及对书籍装帧的兴趣。鲁迅说: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毛边党”。什么是“毛边党”?就是书不切,然后你每读一页,用刀子切一下,夹到这边,再读一页,再切一下,读完了这本书就切完了,所以这本书你读没读过,一看就知道。而这个阅读趣味在现代社会里面已经逐渐被遗忘了。但是有些人还是有这样的趣味。其实我的书、好多文人出版的书都保留100本不切边的,有的是自己保留送人,有的是孔夫子网拿来拍卖,因为国内不是很多,但是有一批人固定的专门收藏毛边书,这是自己的乐趣。真正能把书当作把玩的工艺品或艺术品来看,这是洋装书出来以后才有的事情。
今天的中国人阅读,除了你是做专门的研究,一般情况下你读的都是洋装书。洋装书出来以后有另外一种美感,和宋元的书不一样。宋元的书里面印得很漂亮,但封面很简单,就一个贴签贴上去,因为它的纸张没办法印刷更复杂的图案。而洋装书不一样,因为它可以用各种设计的办法来完成这个封面的美感。这种艺术是晚清以后才在中国开始兴起的,这种艺术不仅是一门工艺,也是一种审美。
在我看来,中国书籍装帧的黄金时代,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因为那个时候大量的文人雅士自己做书、自己做封面,鲁迅如此,后面的一些诗人、画家、小说家,如陶元庆、闻一多等等,都介入到封面设计里面来。而且,那个时候的封面设计个性化很强,都是手工制作。抗日战争爆发以后,纸张困难了,就没办法再讲究了。50年代以后有一个特殊的情况,装帧职业化了,有一批装帧设计家,他们的任务就是做图书装帧,而文人已经不再自己做封面了。装帧设计职业化以后有一个问题,就是设计者一年要设计很多封面,不可能每本书都读过后再认真设计。以前作者自己做封面,知道这本书要表达什么,怎样能用最恰当的纸张、字体、版式、封面来呈现,而今天几乎没有一个作者能够达到这一步。我们都职业化了,职业化的结果就是大量的装帧设计家、大量的重复。除了书以外,杂志也是如此。大家关心书、关心刊、关心报纸,不只是看它的内容,也考虑它的纸张、版式、装帧以及手感,这对一个读书人来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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