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终于发出的信——给我的爸爸陶铸(4)

一封终于发出的信——给我的爸爸陶铸(4)

摘要:亲爱的爸爸,十一年了,我不知在默默中给您写了多少封信,我既不能让人知道,又没有可投之处,可我却不停地写,不停地写……写在纸上的我不得不一封封毁掉,可写在心上的却铭刻得越来越深。现在,我终于给您发出了十一年来在纸上和心上反反复复写的这封信。它仅仅是我做为一个女儿在短短的时间里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它怎么能装得下我积郁多年的感情,又怎么能表现您四十多年来的战斗生涯呢?它仅仅是一朵小小的白花,是女儿向您致哀和报春的一朵小小的白花。关于您一生的功过,党、人民和与您共同战斗过的同志是会给予正确评价的。

十月中旬,您差不多已是濒于死亡的人了,可就在这时,上面却来了命令,让您到外地去。专案人员对妈妈说:“根据一号通令的精神,陶铸要马上离开北京去安徽合肥。我们给你考虑过了,最好去广东插队,如果你要同陶铸一起去,到合肥后要继绝和女儿的一切来往,因为陶铸的住处不能让人知道,如果你不去合肥,那么就要和陶铸断绝联系。”直截了当地说,他们就是让妈妈在您和我之间作一个选择。妈妈同您商量,您经过反复考虑后对妈妈说:“我活不久了,你跟我去也帮不上忙,何苦再牺牲你?还是争取和亮亮在一起吧,现在不行,将来总还可能。有你和亮亮在一起,我也放心了,我们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妈妈还能说什么呢?爸,我的爸呵!

生离死别的三天,您和妈妈是在怎样一种难熬的悲哀依恋中度过的,我无法想象,可听妈妈讲,你们彼此谁也没有说过一次伤心的话。妈妈强捺着悲痛,为您准备了该带的东西,什么都为您想到了,什么都为您拚命做到了。您能给妈妈的仅是一首诗:

赠曾志

重上战场我亦难,感君情厚逼云端。

无情白发催寒暑,蒙垢余身抑苦酸。

病马也知嘶枥晚,枯葵更觉怯霜寒。

如烟往事俱忘却,心底无私天地宽。

今天,我读着它,依然象九年来每次读到它一样感到震动。爸,这那是一首诗,这是一个痛苦而坚强的心灵的跳动。它熔铸了您做为一个革命同志加丈夫的全部情感和信念呵!

分别的日子终于到了,再有一个多小时您就要被押送合肥。您知道此去离泉台只有一步,您再也见不到妈妈和我,妈妈也知道这是你们的诀别,可你们这对为共产主义共同战斗了四十多年,共度忧患,感情笃深的老夫妻竟然没有掉一滴泪。您由于不完全性肠梗阻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妈妈强颜欢笑地为您切了一片薄薄的面包。为了安慰她,您忍着巨痛一口口把面包强咽下去。每咽一口,您都要流一头汗呵……

专案人员问您还有什么话要讲,您沉思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我已经是油尽灯残的人,他们尽可随意给我做结论。但我是一个共产党员,我有权利保留自己的意见。我相信历史会对一切做出说明。”爸爸,您就是这样威武不屈,一直到死,也没向江青和陈伯达他们低头。就要分手了,您无限深情地对妈妈说:“我怕是难见到亮亮了,等你看到她,要告诉她,爸爸对不起她,让她跟我受委屈了。但爸爸在政治历史上是清白的,是对得起她的。希望她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跟着党,跟着毛主席干革命。我相信亮亮也会这样做的。”说完,您和妈妈握了握手,妈妈要送您也不让,就这样由人架着上路了。您和妈妈分别得那样从容,那样镇定,你们把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想到的仍然是革命,是对党的忠诚,是共产党员的气节和对下一代的教育。爸,您们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人民,而唯一属于您们的女儿,却在临死前都没能见她一面,您死能瞑目吗?

爸爸,妈妈把您的遗言告诉了我,从那时起已经过去九年了,我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记您的话。“四人帮”被粉碎前,一个“黑帮”的女儿,生活的道路是多么艰难,她要不断地受到各种歧视和冷遇。有时,在受到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后,我真想破罐破摔,自暴自弃,可是一想到您,我就又觉得不应该那样做。我随时想到我不单纯是一个陶斯亮,我是陶铸的女儿,有些人认为这是一个耻辱的称号,那是因为江青她们在您的名字上泼撒了污垢,可我则知道陶铸是一个坚强的老共产党员。我不能让自己的言行玷污了您的名字,给那些人留下攻击您的口实和笑柄。

您走后,妈妈很快就被强迫去广东了。爸爸,广东是您和妈妈战斗了多年的地方,您们在这块土地上流血流汗。您知道吗,至今广东人民没有忘记您。这种人民的怀念对一个共产党员来说是最可珍贵的,女儿把这点告诉您,您在九泉下也会感到欣慰的。

我们去广东农村帮妈妈安排了新家。那是一间破旧的小屋,阴暗潮湿,四面漏风,有很多虫子。这间房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记忆中,这不仅仅是因为体弱多病的妈妈在这间房子里孤苦伶仃地生活了三年,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和妈妈在这间小屋子里度过了您逝世后最初的一段时日……

一九六九年十二月的一天,被林彪一伙控制的广州军区突然有人来找妈妈,通知我们:您到合肥后四十三天就死去了,时间是十一月三十日上午十一时。闻讯后,妈妈虽然脸色铁青,但在来人面前仍然是那样沉稳持重,一直到人走才簌然泪下……。我们坚决要求去合肥料理您的后事,但是遭到了拒绝,一直到今天,我们都不知道您的遗骨沧落在何处……

一个为党,为人民的革命事业战斗了四十多年的老共产党员,就这样被林彪、“四人帮”残酷迫害,夺去了生命。那时,象您这样的老革命,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的不知有多少呵!这些用血和泪写成的事实,就是林彪、“四人帮”所谓的“对资产阶级全面专政”的政治内容。爸,今天可以告慰您的是:这些淋漓的鲜血已经提醒人们,永远记住这些奇耻大恨,认真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了。

爸爸,您的女儿是个医生,曾给许多病人看过病,曾在许多病人弥留之际进行抢救,也曾守护过许多病人与生命告别。可是,在您病中,我却没能给您喂过一次药,打过一次针,甚至在您临终之际,我都不能让您看上一眼……爸爸,女儿对不起您……女儿实在对不起您……我知道,您一定会原谅女儿的,可是,我又怎么能宽恕自己呢?怎么能不含着刻骨的仇恨诅咒万恶的林彪和“四人帮”呢?

爸,我听人说,在夜深人静时,九泉之下的人会听到亲人的絮语和思念,这时,他们就会化作梦来与家人相会。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我却常常希望它是真的,那样,我就可以和您在梦中见面了。爸爸,您现在在哪儿?您可曾听到女儿的呼唤?您是否知道女儿在您逝世一周年的时候,一个人在大西北高原的月夜给您荒祭的事呢?

一九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离您去世一周年还差两天。当时,我仍身不由己,来自四面八方的监视使我不能对您的死表示任何哀悼。于是,我只好提前两天避开那些人的注意来暗中悼念您。那天晚上,我找了个借口,一个人先回了宿舍,偷偷地在罩衣里面戴上早就准备好的黑纱。我来到单位外的一个事先选好的荒僻场地,对着您逝世的东南方向恭敬地默哀了三分钟,然后借着月光念了写给您的悼词。我对着苍天大地发誓:等到红旗盖上您的身体那一天,我一定要书寄黄泉告诉爸爸:林、陈、江之流垮台了,人民又得到解放了!好让您展开紧锁的眉头,再听您开怀的大笑……

冬去春来,第一年过去了,埋在我心底的愿望的种子没能冲破冰封的土层……

第二年又过去了,催苏唤生的春天还迟迟没有到来……

等啊,等啊,我们一直等了七年,才盼来了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揪出了祸国殃民的“四人帮”……现在,党中央终于为您平反昭雪了。爸爸,我真恨不得砸开死亡的铁门,找遍整个九泉,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您,您听到了一定会高兴得拉着我的手重返人间。

亲爱的爸爸,十一年了,我不知在默默中给您写了多少封信,我既不能让人知道,又没有可投之处,可我却不停地写,不停地写……写在纸上的我不得不一封封毁掉,可写在心上的却铭刻得越来越深。现在,我终于给您发出了十一年来在纸上和心上反反复复写的这封信。它仅仅是我做为一个女儿在短短的时间里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它怎么能装得下我积郁多年的感情,又怎么能表现您四十多年来的战斗生涯呢?它仅仅是一朵小小的白花,是女儿向您致哀和报春的一朵小小的白花。关于您一生的功过,党、人民和与您共同战斗过的同志是会给予正确评价的。

您虽然去世了,但您作为一个真正共产党员的革命形象,却永远不会在人民的心上泯灭……

安息吧,爸爸!

责任编辑:潘攀校对:叶其英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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