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下山的与上山的偶然擦肩而过,他们之间有何连属?点点头,说几句话,他们之间又有何理解呢?我们大可不必抱此等期望,这原是不容易的事。
至于这两种各别的情味,在一人心中是否有融会的俄顷,惭愧我不大知道。依我猜,许是在山顶上徘徊这一刹那罢。这或者也就是所谓中年了,依我猜。
“表独立兮山之上,”可曾留得几许的徘徊呢。真正的中年只是一点,而一般的说法却是一段;所以它的另一解释也就是暮年,至少可以说是倾向于暮年的。
中国文人有“叹老嗟卑”之癖,的确是很俗气,无怪青年人看不上眼。以区区之见,因怕被人说“俗”并不敢言“老”,这也未免雅得可以了。所以倚老卖老果然不好,自己嘴里永远是“年方二八”也未见得妙。甚矣说之难也,愈检点愈闹笑话。
究竟什么是中年,姑置不论,话可又说回来了,当时的问题何以不见了呢?当真会跑吗?未必。找来找去,居然被我找着了:
原来我对于生的趣味渐渐在那边减少了。这自然不是说马上想去死,只是说万一死了也不这么顶要紧而已。泛言之,渐渐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
这“不过如此”四个字,我觉得醰醰有余味。变来变去,看来看去,总不出这几个花头。
男的爱女的,女的爱小的,小的爱糖,这是一种了。
吃窝窝头的直想吃大米饭洋白面,而吃饱大米饭洋白面的人偏有时非吃窝窝头不行,这又是一种了。
冬天生炉子,夏天扇扇子,春天困斯梦东,秋天惨惨戚戚,这又是一种了。你用机关枪打过来,我便用机关枪还敬,没有,只该先你而乌乎……这也尽够了。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新鲜。不新鲜原不是讨厌,所以这种把戏未始不可以看下去;但是在另一方面,说非看不可,或者没有得看,就要跳脚拍手,以至于投河觅井。这个,我真觉得不必。一不是幽默,二不是吹,识者鉴之。
看戏法不过如此,同时又感觉疲乏,想回家休息,这又是一要点。老是想回家大约就是没落之兆。(又是它来了,讨厌!)
“劳我以生,息我以死,”我很喜欢这两句话。死的确是一种强迫的休息,不愧长眠这个雅号。人人都怕死,我也怕,其实仔细一想,果真天从人愿,谁都不死,怎么得了呢?至少争夺机变,是非口舌要多到恒河沙数。
这真怎么得了!我总是保留这最后的自由才好——既然如此说,眼前的夕阳西下,岂不是正好的韶光,绝妙的诗情画意,而又何叹惋之有。
他安排得这么妥当,咱们有得活的时候,他使咱们乐意多活;咱们不大有得活的时候,他使咱们甘心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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