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谊究竟是否怀才不遇

贾谊被许多人视为怀才不遇的典型，司马迁在《史记》中更是把他和战国时期的爱国诗人屈原合在一起，写了《屈原贾生列传》。其实这两个人物的历史影响差别很大，所处环境和历史境遇也有很大不同。

贾谊究竟算不算怀才不遇，历史上众说纷纭，主要有三种看法。

第一种看法认为贾谊是怀才不遇，这种看法以司马迁为代表。司马迁将贾谊与屈原合为一传，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贾谊出贬长沙就是屈原流放汨罗的悲剧翻版。但这并非事实：汉文帝对于贾谊的才华自始至终都充满欣赏，重用贾谊是他从未放弃过的打算，汉文帝是知人善任的。司马迁在《史记》中还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贾谊被任命为长沙王太傅四年之后，汉文帝思念贾谊，又把他征召入朝。当时汉文帝刚刚举行过祭神仪式，就在宣室接见贾谊。两人一直谈到深夜，汉文帝听得不觉移到坐席的前端。谈论完了，汉文帝说：“我很久没看到贾生了，自以为超过他了，今天看来，还是比不上他啊。”有感于汉文帝的这番举动，唐代诗人李商隐写了一首非常有名的诗《贾生》：“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李商隐认为汉文帝千里迢迢把贾谊召回，却不委以重任，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第二种看法以班固为代表，他认为，汉文帝原本就是遵循清静无为的治政风格，在这种风格之下，贾谊提出的许多主张都已经付诸实践了。贾谊的悲剧源于死得太早，最后没有位居公卿，但是谈不上怀才不遇。

第三种看法以苏轼为代表，认为贾谊属于“才不自用”。苏轼专门写过一篇《贾谊论》，他认为贾谊悲剧的原因在于不能“自用其才”“不善处穷”“才有余而识不足”，并强调要“有所待”“有所忍”，才能担当大任。

苏轼承认贾谊是王佐之才，但他提出，君子要想达成长远的目标，就一定要等待时机；要想成就伟大的功业，就一定要能够忍耐。古代的贤能之士，都有建功立业的才能，但有些人最终未能施展其才能，并不在于外部原因，而是他们自己造成的。

苏轼指出，贾谊最大的毛病是“不善处穷”，就是不善于在不得志时安身立命。他还为贾谊规划了详细的为政韬略：像贾谊这样的人，应该上面取得皇帝的信任，下面取得大臣的支持；对于周勃、灌婴之类的同僚，要从容地、渐进地和他们加深交往，使得天子不疑虑，大臣不猜忌，这样，不出十年，就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不得不指出，贾谊志向远大而气量狭小，抗压能力不足，满腹才华却郁郁而终。贾谊之死不仅是他个人的悲剧，也是大汉王朝的损失。可惜他死得太早了。

苏轼认为，古人和今人都称道苻坚能从草野平民之中起用王猛，在很短时间内就与王猛商讨军国大事。苻坚能占据半个中国，恐怕就是因为他能不拘一格选用人才。同时苏轼也认为，如果君主得到像贾谊这样的臣子，就应当了解这类人有孤高不群的性格，这类人一旦不被重用，就会忧伤颓废，不能重新振作起来。而像贾谊这种人，也应该有节制地发泄自己的情感，谨慎地对待自己的思想和行为。

上述三种观点都是直接评价贾谊是否怀才不遇，而史学家王夫之却从比较中发现了历史人物际遇不同的原因。王夫之认为，贾谊、陆贽、苏轼这三位文臣有相似的地方。陆贽是中唐时期的名臣，司马光对其学养才能、品德风范推崇备至；苏轼则是公认的大才子。陆贽与苏轼，都自认为是贾谊一流的人才。别人称许他们时，也认为这两人与贾谊的遭遇相似。王夫之认为，实际上，陆贽很仰慕贾谊，而不能成为贾谊那样的人，但是在某些方面却超过了贾谊；苏轼也很仰慕陆贽，但更仰慕贾谊。

王夫之的看法是有根据的。贾谊主张豫教太子以端本，奖励廉正以改善风俗，这是陆贽所比不上的。换句话说，贾谊是“宏识巨议”，“上足以匡君，下足以救世”的“一代之大儒”，是战略规划大师，而且忠贞不二。贾谊在做梁怀王太傅时，梁怀王不慎从马上掉下来摔死，贾谊因此每日哭泣，最终不食而死，这也是陆贽所不能做的。因为陆贽与当时的宰相窦参关系不睦，其为难之情，胜过忧国忧民。王夫之认为，贾谊做学问，粗而不纯，差不多与陆贽相同。而贾谊任智任法、想制伏匈奴、削弱诸侯，他的三表五饵之术，乃是稚儿之巧；他削弱吴国和楚国而加强齐国，为了照顾自己的私人感情竟然不惜给将来留下莫大的忧患，这乃是仆妾之智，陆贽是不赞成这些做法的。所以，王夫之的结论是，辅佐少主、固守孤城、仗节守义，以不失其忠贞，则陆贽不如贾谊；而出入于纷乱之中，调御轻重之势，斟酌急缓以出险而经远，则贾谊不如陆贽。因为贾谊年轻气盛，愤世嫉俗，没有经历过艰难困苦，而性情坚贞的人略为恒疏，则本有余而末不足。由此可见，贾谊与陆贽各有所长，互有优劣。

作为不世出的政治理论家，贾谊没有得到大显身手的机会，33岁就不幸殒命，无论怎么看，对他个人而言都是一个悲剧。贾谊有才，固然可喜可贺，但他看到一只猫头鹰落在自己的座椅上便以为自己大限已到，心理承受能力不足而又恃才傲物、顾盼自雄，这样不足以承担大事。从这个意义上讲，贾谊怀才不遇主要是他自己的原因。西汉刘向说贾谊的能力不逊色于古代的名臣伊尹、管仲，但伊尹、管仲的周围也定是庸人居多，所以，有学者指出，能够和平庸的人合作，并且引领他们一起完成历史使命的人，才是真正的旷世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