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创作我活着干什么
1988年,儿童电影制片厂想让梁晓声来当艺术委员会副主任,条件是分给他一套二居室。梁晓声当即答应。住北影筒子楼的时候,父母曾来合住过一段时间,当了一辈子建筑工人的父亲高兴地说:“终于住到有地板的房子了。”
远游京畿,他几次梦到父母生病。房子一分到,他发电报让父母来北京“住好房子”。一个星期后带父母做身体检查时,发现父亲已是胃癌晚期。
照顾病重的父亲与主抓儿影剧本,使梁晓声在1980年代末1990年代初小说创作锐减,只能抽空写些散文。到1995年后,他才重新开始长篇写作。
2002年,颈椎病已使他无法低头,大夏天都得戴着颈托,极其闷热不适。写作对他来说成为痛苦且艰难的体力劳动,他开始不想写作。同时有朋友力邀他去北京语言大学教中文,他觉得写板书可以锻炼肩颈,便答应了。
随即他发现,除了小说、散文、杂文、剧本,他还得开始写教案。他没有丢掉任何一份责任,但意识到创作才是真爱,“创作是情人,稿子改过和没改过,就是不一样,能对得起你。没有人和人的关系能达到如此。政协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文坛也一样。但对我来说,创作这件事,是不能没有的。没有创作我活着干什么?”创作量超过1000万字的梁晓声说。
次年成为全国政协委员后,梁晓声的方向有所调整,不再写问题小说:“有问题就总结成提案,到政协去说。要是写成小说的话,不管是问题中问题外的人都不看,只有业内编辑看,那有什么意思?”
2008年,长篇小说《政协委员》出版,梁晓声称这本小说里“有我的泪水有我的影子”。但事实上,梁晓声接这个题材的时候,原定是作为电视剧本。“我希望按我的理解创作,塑造一个有担当、有责任的政协委员。交了前几集过去,因为还没有介入生活没有具体矛盾,评价是懂政治、懂政协,尤其是编剧选对了。还建议我胆子更大,少有顾虑。再交几集,具体矛盾出现了,就开始被批判,接着就是严肃的问题:编剧选错了。”
结果是梁晓声退还了稿费:“我只是理想化了一个政协委员应该做些什么。”
是乡愿,也是斗士
一名出租车司机向梁晓声抱怨现在的社会太糟了,不如回到从前。梁晓声惊讶于年轻人的历史知识之差:“你知道1960年饿死多少人吗?你知道‘文革’整死多少人吗?”
司机轻描淡写:“从前不过整了你们知识分子。”
“我当时浑身发冷,”梁晓声激动地回忆,“在政协拍桌子争取来的那些权利,结果是为了这样的人,心里真想骂娘。”
对复杂的当下中国与中国人的把握,需要经受这类细节的冲击才能成型。碰上实打实的现实,乡愿们永远有鼻青脸肿却心酸眼亮的时候。比如梁晓声的作品里,底层永远没有大恶。“我看得到他们的不争、浑噩、偏执、沦落,溺爱子女,不懂教育,流氓无产者的习性……但我不忍呈现。他们已经够不幸了,再表现出来,他们自己也无法看到,有什么意义?我愿意去发现他们身上的一两点亮色,对此大唱赞美诗,也许他们或他们的孩子看到能有所感动、有所影响。”
生活中的梁晓声或许是个乡愿,但在争取公权力上,知识分子梁晓声是个斗士。他选择杂文、时评来针砭时弊,更会直接写提案来促进推动:取消农业税、减免农村子弟上学负担、医保社保养老金向农村覆盖、打工子女的教育问题……“反复说,一直说,声色俱厉地说,有时候拍着桌子说。我没有白当政协委员。”
个税起征点征求意见时,梁晓声提的是5000元,他很不满意专家论证的3000元:“只要论证出来,国家是能接受的啊,没必要先把自己的姿态放那么低。还好网上参与了变成3500元,这就是争取来的。”
他不用网络,但对网络的力量充满期待:“有了网络监督,现在官员开会都不敢公开在桌子上摆烟,戴什么表、穿什么鞋、住什么宾馆……都会被发到网上,监督还是在起作用。辱骂和恐吓不是战斗,但在网络上辱骂和恐吓就是战斗,有时候还是很有效果的战斗。”
至于他习惯的上书,也在齐头并进。最近发出的一封他表示不能透露,但目前正打算建言建立一个现实题材电影电视剧的国家基金:“扶持现实主义精神、反映现实问题的电影电视剧。商业公司不会投资这类片,只能靠国家。我们有这么丰富的现实资源,全世界都是后现代的时候,我们要拍出带有中国特色、时代特色的作品,让中国人感受国家与自身的命运。”
调去北语的时候,学校要给梁晓声分房,他拒绝了。他在2000年为妻儿购置一套新居,觉得已经够住。“我个人对时代强烈的要求,是言论空间还不够大,但文人不能只为自己争取。我还是希望社会好起来,大家消消气,在路上走的时候见到每个人都面露微笑。不然你一个人好,有什么意思?”
位于黄亭子的老房被用作书房,1980年代的装修一成不变。没有其他安排的时候,梁晓声白天去书房写作,晚上沿元大都城墙走20分钟回家吃饭。华灯辉煌,车流如织,他觉得回家是很安定美好的事情。
青年时代,每次回哈尔滨他都近乡情怯,那个大杂院里的家,没有地板,没有像样的窗子,他不知道如何带给蜗居于斯的父母幸福的生活。“现在,我终于活到了一个程度,可以从一个有暖气的屋子走到另一个有暖气的屋子,在这种生活到来前,我没想过可以住上在屋里洗澡上厕所的房子。现在,幸福的生活大概也就如此而已。”霜鬓萧萧的梁晓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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