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今世界舞台上,土耳其是一个重要的、正在崛起的角色。随着国际和区域处境的改变以及自身力量的逐渐上升,土耳其调整了其对外战略,即从长期以来奉行的亲西方、入欧盟的战略,转为更加强调独立自主的外交,出现了所谓“向东看”的趋势,加强了与中东地区的关系,更加关注其地区利益。有人说土耳其要成为“欧亚的中国”(Eurasian China)。2002年,伊斯兰主义的正义与发展党(AKP,下称“正发党”)上台后,连续执政至今,正发党政府一方面积极介入中东地区事务,另一方面对于加入欧盟这一长期战略逐渐失去了热情。现在,一个不再跟在西方后面亦步亦趋的土耳其正在告诉世界,它有一个“大国梦”。
在当前中东剧变的背景下看,土耳其政治稳定、经济形势良好,日益凸显出某种模式意义。当代“土耳其模式”的本质特征,就是由务实、温和的伊斯兰政治力量长期执政。2010年底至今,“阿拉伯之春”席卷中东,从突尼斯到埃及再到叙利亚,“土耳其模式”成为当地热议的内容。土耳其模式的成功将意味着,温和伊斯兰民主模式(在当前埃尔多安的正义与发展党主政下,可以称之为埃尔多安主义)将更加富有吸引力。
当代土耳其概况及其地缘地位
土耳其共和国的前身是奥斯曼帝国,其建立者是一个从中亚西迁到小亚细亚的突厥部落。奥斯曼帝国绵延六百余年(1299-1922),辉煌一时,极盛在16 世纪,疆域地跨欧亚非三大陆,地中海当时可说是其内陆湖。一战后,奥斯曼帝国分崩离析。1923 年,帝国残余领土上那些讲突厥语的人在凯末尔将军的领导下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即土耳其共和国。
土耳其是一个地跨欧亚的国家,面积78万多平方公里,其中3% 在欧洲,97%在亚洲。土耳其的邻国有:希腊、保加利亚、格鲁吉亚、亚美尼亚、伊朗、伊拉克和叙利亚。99%的土耳其人都是穆斯林,其人口结构亦很年轻。截至2009年底,土人口已达7256万,且仍在以很高的速度增长。土耳其60%以上的人口年龄都在35岁以下,廉价而年轻的劳工是土耳其的一大优势。
近年来,土耳其经济发展动力强劲,潜力巨大,正在亚欧大陆“悄然崛起”。土耳其自上个世纪80年代经济改革以来实现了较快发展,尤其是近几年来经济持续较快发展,已经成为继“金砖四国”之后的新秀,和越南、印尼、南非、阿根廷一起被称为“展望五国(VISTA)”。就其他新兴经济体,国际学界还提出过“灵猫六国”和“金钻11国”,这其中都有土耳其。2009年土耳其经济总量(GNP=7855多亿美元)居世界第17 位,其目标是争取进入世界十强;人均GDP 为10471美元,居世界第56位。
土耳其拥有独特的地缘优势。土耳其地处欧亚结合部,扼守黑海通往地中海的海峡,战略地位极为重要。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土耳其北临俄罗斯,向东是高加索、中亚地区,向西为欧洲,其南与东南是北非、中东。
当代土耳其外交家、学者、现任外交部长达武特奥鲁(Ahmet Davutoglu)强调说,21世纪的土耳其已经成为一个地区性的中枢国家(central country)。达武特奥鲁指出,冷战之前与之后土耳其的地缘政治地位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在冷战期间的全球关系网地图上,土耳其被看成是一个边疆国家(frontier country),当然它是最为重要的北约成员之一,是西方阵营遏制苏联阵营的南大门;冷战后,土耳其主要被看成是一个沟通东西方的“桥梁国家”(bridge country);在后“9·11”时代,土耳其已经成为一个“中枢国家”。
达武特奥鲁说,从地区影响力来看,土耳其是一个中东、巴尔干、高加索、中亚、里海、地中海、海湾以及黑海国家。土耳其应该抛弃其作为边缘国家的地位,并获取一个新的地位:不仅为自己,还要为临近地区提供安全与稳定。
“向西or向东?”:从凯末尔党人到厄扎尔
向西与向东是土耳其对外战略的两条主线。土耳其处于东西方之间的特定地理位置,决定了其先天具有向东或向西进行选择的命运与可能。这种选择受到内外两种因素的影响:在内是国家统治精英的战略选择;在外是东西两个方向上的实际形势。在近代奥斯曼帝国的历史上,土耳其人即有过与哈布斯堡王朝联合的先例。随着现代化的启动,奥斯曼帝国更是主动加强了其与欧洲列强的关系。但欧洲人已经确定了肢解奥斯曼帝国、解决“东方问题”的战略目标,在此情况下,奥斯曼帝国晚期自保和自卫的战略选择——无论是泛伊斯兰主义还是泛突厥主义,都只能是向东的选择,这种选择主要是反抗西方的殖民主义扩张。直到共和国建立,土才真正具有了在东、西方之间进行选择的相对自主性。
凯末尔党人是一批具有坚定西化倾向的现代主义精英。他们认为,世界上只有一种现代文明,那就是欧洲文明,土耳其人要想生存和实现现代化,就必须全面地学习与改革,采纳欧洲文明,把土耳其建设成为一个世俗国家;同时要否定并切断土耳其人与中东-伊斯兰世界在制度和精神方面的联系,尤其是要在土耳其社会中清除伊斯兰教的影响。简言之,凯末尔党人的梦想就是要将土耳其变成一个欧洲式的文明国家。此即现代土耳其的国家定位。这样一种国家发展战略选择,体现在对外战略上,就是向西方文明靠拢、与欧洲联合,这也是土耳其后来全力谋求加入欧盟的原初动力。
在凯末尔统治的时代(1923-1938),土耳其的重点是改革旧体制、建立健全新的内部结构。在对外关系方面,凯末尔意识到,一个和平与稳定的国际国内环境对于百废待兴的新土耳其是多么重要,他提出了著名的“国内稳定、国际和平”的外交政策原则,至今土耳其也未偏离这一原则。除此之外,在凯末尔执政的时代,土耳其实际上并没有特定的对外战略。在外交上,这一时期的土耳其主要致力于解决在洛桑判决中悬而未决的问题,包括奥斯曼帝国的外债和边界问题。
二战期间,在伊诺努总统的领导下,土耳其奉行中立政策,直到大战快结束,才审时度势加入到同盟国阵营。二战后,世界进入到美苏争霸、两极对立的“冷战”格局。土耳其成为美国遏制苏联军事力量南下的前哨。土全面接受了“杜鲁门主义”和“马歇尔计划”,获得了美国大量的经济和军事援助,执行了一条彻头彻尾的亲美、亲西方的外交路线。
直到1980年代以前,主导土耳其外交的是军方和外交部,这两个部门主要由传统的凯末尔主义精英所控制。对这一集团来说,维护国家安全和独立的唯一选择就是与西方结盟。推动凯末尔党人与西方结盟的重要因素是:内部固有的西方主义和外部持续的威胁。对凯末尔主义领导集团来说,当时主要存在三大威胁:库尔德民族主义、政治伊斯兰和社会主义运动。
在冷战的大部分时间里,土耳其与中东阿拉伯世界的关系呈现如下特征:1.避免介入阿拉伯国家之间、阿以之间的纠纷以及两伊战争这样的地区冲突;2.土历届政府较为成功地保持着与阿拉伯国家、伊朗和以色列之间友好但并不亲近的关系(唯一的例外是,土与叙利亚之间因为边境省份哈塔伊的归属问题而不睦);3.除了在1955年加入《巴格达条约》,土耳其对阿拉伯世界基本上持不积极的、低调的姿态;4.承认以色列,是当时唯一一个这么做的穆斯林国家。
由世俗-民族主义的政、商、军、官、学精英集团所主导的土耳其国家战略定位,只是到了图尔古特·厄扎尔时代(Turgut zal,1983-1989年任土耳其总理,1989-1993年任总统)才正式地受到挑战。厄扎尔的时代,既是土内政发生重要变化的时期,也是其对外战略调整的过渡时期,尤其厄扎尔担任总统期间,正赶上冷战结束,国际局势的剧变也为土耳其对外战略的调整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机遇。
厄扎尔时代奠定了当代土耳其对外战略的基础。厄扎尔的外交策略是:改变原有的政策、谨慎地冒险、寻找新的可替代性选择、加强多边合作。厄扎尔寻求的是,从对西方的依附转变为与西方建立起相互依赖的合作机制,密切与中东国家包括伊朗的关系,强调土耳其在东-西方之间的桥梁作用。厄扎尔采取的是多元化的多边外交战略,执行的是东西方并重的对外政策。
厄扎尔特别重视与中东伊斯兰国家的关系。在厄扎尔时代,土耳其的出口导向型经济与对传统价值观的强调,使其更加重视中东-伊斯兰世界。厄扎尔的目标是要把土耳其变成伊斯兰世界的中心。在这一时期,土耳其积极地调停巴以冲突;在两伊战争中,土耳其持“积极中立”的态度,从两方面都获得了大量好处;土还积极参加伊斯兰组织,并获得了巨大的影响力和支持;厄扎尔还鼓励土耳其境内的伊斯兰宗教团体在东欧、巴尔干和中亚地区加强宗教活动;在海湾战争时,厄扎尔批评了北约对待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立场,强调自己独特的价值观。
在与西方的关系上,厄扎尔更加强调土耳其的自主性和主体性。为了提高土耳其在讨价还价中的地位,厄扎尔谋求改变和提升土耳其在西方联盟中的角色,他强调土耳其应同时与美国和欧盟加强关系,避免过于依赖其中的一方。在加入欧盟的问题上,厄扎尔并未将完全成员国地位作为最终目的,这是其与传统凯末尔主义精英的不同。厄扎尔主要地是将欧盟视为一个经济利益。他其实很清楚,欧盟对土耳其有宗教和历史的偏见。厄扎尔也改变了与美国关系中过于强调军事的倾向,力图使土耳其与美国的关系实现多元化,尤其强调经济、自由贸易和科技合作等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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