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昉:如何破解中国“未富先老”困境

蔡昉:如何破解中国“未富先老”困境

近年来,公众对人口问题的关注主要集中于“劳动力短缺”、“老龄化”和“养老”问题。中国因特殊的国情、国策使得这些问题更具复杂性和挑战性,为了让广大党政干部更深入了解这些问题的特点、根源及应对之策,我们特别采访了社科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所长蔡昉先生。

《中国党政干部论坛》:当前我国人口年龄结构的特点及发展趋势是怎样的?推动我国人口年龄结构转变的因素有哪些?

蔡昉:20世纪70年代以来,由于我国实行了以提高人口质量、控制人口数量为目标的计划生育政策,加上改革开放期间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同方向作用,中国得以在较短时间内完成了人口转变过程,实现了从 “高出生率、低死亡率和高自然增长率”到“低出生率、低死亡率和低自然增长率”的人口再生产类型的转变。与这种变化相伴随的则是人口年龄结构的变化,老年人口比例迅速提高。

从整体趋势看,中国的老年人口比例将持续提高,而且提高的速度将加快,与此同时,劳动年龄人口比例的提高速度将趋于减缓。从2010年始,我国15~59岁劳动年龄人口已经开始负增长,预计在2010年—2020年的10年间,这个年龄的人口将减少2934万。与此同时,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比重2010年为13.3%,预计在2020年将达到17.6%。

推动我国人口年龄结构转变的主要因素,是生育率从很高的水平,在短期内降到很低的水平,随后长期处于这个低生育水平上。根据联合国数据,中国总和生育率(即妇女终身生育的平均孩子数)多年以来即为1.4,不仅低于世界平均水平,甚至低于发达国家的平均水平。毋庸置疑,中国已经当之无愧地跻身于低生育率国家的行列。

《中国党政干部论坛》:我国的人口年龄结构特点与发达以及发展中国家相比,有何特殊性?

蔡昉:迄今为止,中国人口年龄结构的特点是劳动年龄人口数量大、比重高,保证了劳动力供给的充足性,创造了高储蓄率的条件,为20世纪80年代以来改革开放期间的经济发展提供了人口红利。按照我们的估算,人口抚养比(即少儿和老年依赖型人口与劳动年龄人口的比率)的下降,对1982年—2000 年期间人均GDP的增长,作出了26.8%的贡献。但这个“人口红利”正在减少。“人口红利期”也可以叫做“人口机会窗口”,通常用人口抚养比结束其下降趋势的时间来表示,抚养比的计算定义是:把16岁以前和65岁以后的依赖型人口做分子,把16岁到64岁的劳动年龄人口做分母,计算两者的比率。我们看一看中国的特殊性何在?日本在上个世纪60年代初的时候已经遇到我国今天的劳动力短缺和工资上涨的情况,“二元经济”最显著特征即劳动力无限供给开始消失,发展经济学家把这个变化叫做“刘易斯转折点”。韩国则是在1970年前后迎来这样的转折点。

假设我们今天遇到了这样的转折点(我更倾向于认为发生在2004年),来跟其他亚洲国家就“人口机会窗口”的关闭做比较。首先,日本人口红利消失是1990年之后,人口抚养比随后开始上升。其次,韩国在2013年几乎和中国一起,人口窗口关闭,或者说人口抚养比降到最低点,然后迅速失去人口红利。泰国人口红利的消失时间,也和我国几乎是重合的。但是我们目前人均收入水平距离日本1990年的水平以及韩国目前的水平,仍然有着巨大的差距,2010年我国人均GDP只是韩国的25%,甚至也低于泰国的水平。最后,再看一看比我们收入水平低的印度、越南,他们还有若干年人口红利可以收获。总之,无论是经济发展水平在我们前面还是在我们后面的国家,都可能有显著的比较优势,或者在资本和技术上,或者在劳动力上,但是我们人口机会窗口关闭太早了,新的比较优势窗口尚未开启。

按照规律,人口老龄化是人口转变过程中必然出现的现象,也是社会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然而,中国的人口转变是在社会经济发展和计划生育政策的双重作用下,特别是后者效果为其他国家所没有的情况下实现的,相对来说,它不是一个自然发展的过程。这使得中国的老龄化与其他国家经历的老龄化有巨大的不同。也就是说,中国在经济发展水平还较低的情况下,实现了人口转变过程,过早地迎来了人口老龄化,产生了其他国家未曾遇到的问题,构成特殊的政策挑战。这整个变化轨迹将形成中国“未富先老”的特征性画面。

《中国党政干部论坛》:如何理解“未富先老”?“未富先老”对我国经济、社会发展意味着什么?

蔡昉:这几年我国老龄人口迅速增加,2000年65岁及以上人口已经占全部人口比重的 6.8%,2010年已经达到了8.9%,按照传统的定义,即65岁及以上人口比重超过7%就是老龄化社会,目前中国已进入老龄化社会。劳动年龄人口增长速度却在下降,我国的人口年龄结构已经从“倒U字”的上升期过渡到下降期,人口红利消失,人口抚养比从2013年开始将止跌反升。也就是说在“十二五”时期,中国就将失去充足劳动力供给意义上的人口红利。就经济发展水平而言,我国依旧属于发展中国家。在较低人均收入水平上发生这样的人口结构变化,可以形象地称之为“未富先老”。“未富”意味着,我们并不会在非常短的时间内,一下子在资本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产业中得到足够显著的比较优势。“先老”即人口年龄结构的迅速变化,使我们的要素禀赋发生了变化,劳动力变得昂贵了,资本似乎便宜了,但资本并未成为丰富的要素,丧失了原来在劳动密集型产业中的比较优势。

说中国社会“未富先老”不可简单理解为老年人多了,需要补充人口。“未富先老”是指在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尚低的情况下,就迎来了较高的老龄化程度,以致形成经济增长减速、养老保障体系不健全和资金不足等挑战。一般而言,劳动年龄人口增量减少伴随高速经济增长,会共同导致普通劳动力的短缺从而导致工资上涨,也就是常说的“刘易斯拐点”。劳动力成本提高,原先的劳动密集型产业上的比较优势就必然会相对弱化,这意味着产业结构要向资本和技术密集型升级。就中国的实际国情来说,人均收入刚刚跨入中等偏上水平的发展阶段,物质资本积累上尚不具有明显的优势,在劳动力素质和科学技术水平上与发达国家仍有着巨大差距,因而无论是在资本还是技术密集型产业上,中国都不具有比较优势。这也就意味着“未富先老”的中国失去人口红利之后,经济发展可能逐渐失去原有的比较优势,在短期内却不能获得新的比较优势,从而有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危险。从这个角度讲“未富先老”是中国经济在“十二五”时期所面对的特殊挑战。最大的挑战就是人口的机会之窗过早关闭的情况下,全要素生产率无法提高,经济的强劲增长难以保持。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迅速增长,全要素生产率表现也是不错的。但是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其实很大程度上还是得益于资源重新配置。劳动力的流动,实际上是构成全要素生产率提高的主要部分。仅仅是劳动力从农业转移到非农产业,对1978—1998年期间GDP增长率的贡献份额就达到21%。随着农村剩余劳动力的减少从而转移速度的减慢,劳动力重新配置对经济增长的作用逐渐淡化。目前经济保持高增长率的主要因素是资本的投入,其实全要素生产率对这一段时间经济增长的贡献是下降的。所以“十二五”期间要想保持经济增长速度,必须在提高全要素生产率方面下工夫。深化体制改革,提高企业管理水平,加强技术创新能力,从而提高技术效率,提高全要素生产率。改善人力资本积累水平,也是提高劳动生产率从而提高全要素生产率的重要手段。

责任编辑:郭浩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0

精选专题

领航新时代

精选文章

精选视频

精选图片

微信公众平台:搜索“宣讲家”或扫描下面的二维码:
宣讲家微信公众平台
您也可以通过点击图标来访问官方微博或下载手机客户端:
微博
微博
客户端
客户端
京公网安备京公网安备 11010102001556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