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刻在肉体和心灵上的信仰——从一块刺青说起
刘江波
共和国开国将领唐凯身上有块印记,是刺青。刺青不鲜见,然而,唐凯身上的刺青似乎有一种非凡的魔力,以致老人家过世多年,仍引来史学家的反复考证,文学家的一路追捧。这是为什么呢?为寻求答案,我曾找上门去与老人的儿女们一起探寻。
唐凯出生的1916年具有划时代意义。这一年,袁世凯死了,黎元洪就任中华民国大总统。第二年,即1917年,北方的俄国传来了十月革命的炮响,从孙中山的变革中生长出一股新鲜的力量,借五四运动呼啸着奔涌而出,开启了共产主义在中国传播的历史篇章。唐凯五岁那年,中国共产党诞生,青年毛泽东一步步走上历史舞台,开始影响中国革命的道路和方向。
1927年,共产党人在国民党的屠杀中丢掉幻想,走上了土地革命和武装反抗的道路。8月,江西南昌起义。9月,湖南秋收起义。11月,湖北黄麻秋收起义。然而,仅仅21天,这个有着20万百姓助威,4万农民义勇队、240支枪的农民自卫军参加的黄麻农民新政权就被摧毁。野蛮的杀戮过后,仅存的72条好汉辗转来到湖北黄陂木兰山一带打游击。革命就这样来到赤贫少年唐凯的身边。
1929年的一天,20岁的共产党人余尧之来到唐凯家中。无数次促膝谈话、考察培养之后,他认定唐凯符合共产党员的条件,就和一个名叫五哥的共青团员一道,介绍唐凯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助手——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
这是唐凯的第一次政治洗礼。当激动不已的他在穷乡僻壤的一间破草屋里,面对墙壁上的那块红布握紧拳头的时候,他被余尧之称之为代表共产党的镰刀斧头图案深深地震撼,执意要把镰刀斧头刺刻在手臂上。他毅然伸出右臂,五哥紧紧攥住他手臂的两端,余尧之从炭火盆里取出一枚钢针,向他的手腕上方刺下去。
这是不是乡间顽童的一时冲动,是不是雅皮士的玩世不恭,抑或是江湖好汉的豪壮与义气?是什么力量让这个13岁的少年在血肉之躯上刺刻镰刀斧头的图案?
让我们将这块刺青放到历史的显微镜下,来看看20世纪初叶中国农村真实的样子吧。那是山河破碎、国弊民穷的中国,到处是民怨沸腾,到处有剧烈的冲突。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几万万农民起来完成他们的历史使命,乡村的民主势力起来打翻乡村的封建势力,“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无论什么大的力量都将压抑不住。(毛泽东语)”对唐凯而言,刺青是一杆秤,用它称量中国,它一头盛着农民的苦难,另一头盛着农民的仇恨,压迫有多深重,反抗就有多强烈。用它称量唐凯从宿命中醒悟的内心,它一头盛着孜孜以求的梦想,另一头盛着叛逆旧制度的呐喊。这仇恨刻骨铭心,这反抗积蓄了太久,这梦想以致长夜难眠,这呐喊令人心雄胆壮、热血沸腾。
再将刺青放在历史的风向仪下,我看到,在中国大转折的门口,刺青不经意间推动了60多年前东北平原的战事变化。那是1945年8月9日,150万苏联红军在一夜之间突破了中苏、中蒙、中朝边境3500多公里防线,长驱直入中国东北,向70万日本关东军和30万伪满洲国军发起全面进攻。14日,裕仁天皇颁投降诏书。胜利突然而至,共产党与国民党,谁捷足先登东北,谁就取得了打天下的主动权。
毛泽东准备与国民党一争高下。蒋介石则日发三令,命国民党各战区部队加紧作战努力,“八路军就地待命。”愤怒的毛泽东拒绝执行蒋介石的命令,“共军”的两条腿跑在了“国军”前面。其中,由中共冀热辽军区十六军分区司令员曾克林、副政委唐凯率领的一支队伍,且战且行,顽强挺进,于9月5日最早乘火车到达沈阳。
先期占领沈阳的苏军对这些几乎是从天而降的中国军人一无所知,他们用火炮、冲锋枪、机枪一齐对准车厢,盛气凌人地发出命令:“你们,不许下火车!”曾克林多次派人与苏军接洽均遭拒绝。八路军拉撒在车上,吃饭成问题,加上烈日暴晒、没有水喝,2000多名官兵成了名副其实的“人在囧途”。
曾克林、唐凯再次来到苏军卫戍司令部,唐凯一把撸起袖子露出镰刀斧头标记,指着自己的胸口用生硬的俄语说:“格米萨(政治委员)!格米尼斯特(共产党)!”然而,尽管唐凯提出了严正的抗议,曾克林把桌子拍得山响,苏联军人依旧毫不通融——他们谁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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