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雷锋的班

俱乐部里坐满了全团的人。舞台上，3人一组，8组坐开。这是2006年初，辽宁抚顺，雷锋生前所在团，热闹的雷锋知识竞赛正在举行。

风险题，轮到19岁的黄帮维抽。作为雷锋连最年轻的参赛战士，他从10分、20分、30分3组里选了最高分那一组。“之前我们队答得很好，必答题、抢答题、选择题等等，都是全对，一分没拉。其实选哪一种都会是第一名，我就选30分的题。”黄帮维后来说。

因为这次比赛，当年读高中时并不爱学习的黄帮维跟人PK起了记忆力。A4纸打印的题库，厚厚铺满了整张桌子，每天背到下半夜。在雷锋团里，它们被称为“雷锋知识”。记忆要求是：“《雷锋日记》里选的篇章，必须一个字不拉地背下来，雷锋故事倒不用一字不拉，但要讲明白时间、人物、情节。”1990年起的第17任雷锋班班长郑金宝记得，他们那时候可不用这样突击学习，因为“雷锋知识”要求每个人都背，早刻在了脑海里。

舞台上，主持人抽出了30分的风险题，要求背诵雷锋1961年7月1日日记中的一段，这远算不上雷锋名言。黄帮维隐约记得赛前背过两遍，没想到会考。他使劲回忆出头几句：“我像个学走路的孩子，党像母亲一样扶着我，领着我，教会我走路……”然后脑袋一片空白，怎么都想不起后面的了。

舞台下，“不会!不会!”的起哄声迭起，黄帮维紧张得更懵，快到手的冠军没了。

一个月后，每年一度的雷锋班战士选拔开始。名额得看每年雷锋班转业或提干走了几人，这年只有一人。选拔方式是专门组织考试，内容包括军事理论、时事政治和雷锋知识。全连兵龄短的战士基本都报名了。连长亲自出题，雷锋知识试卷就有一米多长。刚准备过竞赛的黄帮维得了100分，幸运进入雷锋班。3年多后，经过文化、体能、专业技术考试和演讲等各关“竞聘”，黄帮维成为雷锋班第24任班长。

1963年1月7日，雷锋生前当班长的沈阳军区某集团军工兵团运输连四班被国防部命名为“雷锋班”。50年学雷锋活动潮起潮落，而以雷锋为榜样选拔打造出来的历任雷锋班班长，被烙上了特殊印迹，并和这场大潮一起涨落。

特批的微博关了

在抚顺街头，随便打辆车，说声“去雷锋团”，司机都会熟练地把你拉到远离市区的正确目的地。营区三面环山，门口大牌子上写着“雷锋生前所在团”。

一路走过雷锋的塑像、照片和沈阳军区雷锋纪念馆，听着广播里的《接过雷锋的枪》和《像雷锋那样》，来到一幢3层小楼的顶层，这便是雷锋班。走廊一头是荣誉室，一头是宿舍。走进宿舍，抬头便见到国防部授予的“雷锋班”锦旗，金色的绣字已经褪成白色。锦旗对面的墙上，是红色大字“老班长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七八个骑行协会的退休老人打扮得运动时髦，从沈阳骑了6个多小时自行车赶到雷锋班，喧闹着合影。雷锋班战士大都出车去了，留下一人给老人们讲解。从进入雷锋班起，战士们就知道，接待参观是他们重要的日常工作。

4张高低床摆在宿舍四角，给雷锋班的定额8个人住，实际只有7个人，因为第八张床属于雷锋。这张下铺上挂着金色牌子，写着“雷锋铺”，铺上摆着叠出棱角的被子和军服。破角的被子用粗大针脚的绿线缝住。军服外侧已褪色成土黄，揭开内侧，还是深军绿色。

2012年2月20日，雷锋班在刚实名认证5天的微博上发了副班长整理这件军服的照片，配上文字：“每天晚上我们都会把老班长的被褥铺好，清晨再叠好，50年来一直如此，就像老班长从未离开我们。”几个小时引来数千条转发，“形式主义”等质疑纷纷涌来。开微博两个多月来，雷锋班首次引起这么大关注。

“传播雷锋精神”对于雷锋班来说，一直都是和运输同样重要的任务。1988年当上第16任雷锋班班长的朱华记得，那时花在回信和接待上的时间至少要占去总时间的三分之一。几乎每天都有一编织袋的信寄来，雷锋班的人按地区承包，一人给一个地区回信，每个人都模仿雷锋的斜体字。“很多学校是每个学生写一封信来，我们看完整体给学校回一封，学生提的问题一块回答。写信时间一般是晚上7点半看完新闻以后，别的班战士去打个乒乓球啥的，我们不行，得一直回信到10点11点。”

到了2012年，班长黄帮维离开班里3天，回来也只收到3封信。传播的平台，似乎该挪一挪了。

“有一次领导来检查，说前段时间有个小悦悦事件，中央电视台讨论说还要不要学雷锋，问我们有没有跟网友讨论这个。有人说雷锋不好，怎么回复?我们想确实该利用互联网啊。但部队规定不让上网。”黄帮维回忆，之后不久，2011年12月，团里开上网室，特批给雷锋班接了一条网线，雷锋班成为全团惟一能接通外网的班。“就是为了开微博。”

2011年12月14日，“雷锋班”微博正式开通。黄帮维记得，刚开始关注度很低，2月10日左右央视主持人陆一鸣来采访时，发现他们的粉丝才三十多人，还说“好!要在3月5日之前让你们粉丝过万。”发了那条铺被褥的微博后，粉丝开始一天一千多往上涨，很快逼近万人。但随之而来的质疑和骂声却很难消受。

“很多话说得特别难听，我们听了挺难过，一条条去回复，一遍遍地解释。”雷锋班的电脑里，还存着这些复制下来的评论和解释。黄帮维记得，2月底或3月初，有大领导来，看见正在弄微博的黄帮维，指着评论让他念念，念完让继续念下一条，再下一条。“我都念不下去了，都是对雷锋有质疑的，旁边团领导已经冲我使眼色，我感觉不应该再念了，可领导说接着念，我也没办法啊。后来指导员还说我，让你念你就念?念好点儿的也行啊。我说那人家确实是这么说的啊。”

微博风波甚至引来几位前任雷锋班班长的抱怨：“我们当班长时咋没天天打开叠上老班长的被子!也就是天天扫扫灰，整理一下，有必要天天打开再叠上吗?这不让人说你吗?还有，别人说啥你别理人家，我就发好的，我不回答你完事了，对不?”

2012年3月2日晚，正红火的“雷锋班”微博突然消失。黄帮维说，出门参加活动回来，指导员告诉他，以后座谈别说微博了，领导已经让关了。

几天后，一个小战士坐在雷锋班的电脑室里，捧着一本《中外学雷锋寄语》，从上面摘抄语句发微博。“要求我一天发200条。”他一边打字一边说。尽管那个ID很难看出来跟雷锋有关，转发和评论也几乎为零。

这种方式让黄帮维发愁：“以这样的名义，大家不知道你是谁。没有以前效果好。”

断续坚持一个多月，发微博4800多条后，这个微博也停止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