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吾金:儒家的人文学说,尤其是关于“孝悌”、“五常”(仁义礼智信)和“诚”的理论包含着不少合理的因素,但儒家的人文学说毕竟产生于2000多年前的传统社会,因而具有明显的局限性,尤其是其中包含的君臣父子的等级观念和男尊女卑的性别歧视观念,都是与后启蒙的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
现代社会强调的主导性价值观念,是人的尊严和权利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平等、自由、民主和公正的关系。因此,当我们讲儒家学说的当代适用性时,不是指把古代儒家的人文学说原封不动地搬到现代社会中来,而是要从现代社会的主导性价值出发,对儒家的人文学说做出批判性的阐释和创造性的转化。比如,儒家讲的“孝悌”在现代社会中仍然需要,但现代社会讲孝悌是有前提的,即便是父子、兄弟,在人格上也是平等的,应该相互尊重,而不是像儒家所强调的“三纲”(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那样,一方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另一方。又比如,在儒家肯定的“五常”中,“信”是排在最后的,这样的观念与传统社会的结构——“士农工商”是相适应的。但在以市场经济为导向的现代社会中,不但应该对“信”的内涵做出新的解释,而且其重要性也日益显现出来。
如何着手:以主体意识对人际关系进行现代性改造
解放新论:有人说,当下出现的人际纠纷和人伦惨剧,反映出人际关系建设中的两个难点:一是“无所适从”,即一些人并不知道该怎样建立和谐的人际关系;二是“有所顾忌”,例如,我们一边期望让世界充满爱,一边又常常担心在日益剧烈的社会竞争中帮助别人、回馈社会会伤害自己,从而吝惜对他人的友爱。请问,新时期该怎样构建起良好的人际关系?
俞吾金:首先要确立起健康的主体意识,这是一项极为重要的基础性工作。这里所说的“健康的主体意识”,既不是指认识外部世界的能力(如主观能动性),也不是指一个人对自己利益的斤斤计较,而是指确立公民意识、法权意识和道德实践意识。
所谓公民意识,其核心是履行公民的义务和职责,意识到自己作为个人是生活在共同体中,必须确立共同体倡导的美德,遵循共同体制订的各种规则。所谓法权意识,用黑格尔的话来说,就是“成为人并尊重他人为人”。在这里基本的一条就是珍惜他人的生命。此外,必须意识到,人权和利益都是以主体际性的方式存在的。假定某人以假冒伪劣商品欺骗他人,获得了自己的不法利益。乍看起来,他只是单向度地损害了他人的人权和利益,其实他也为自己的人权和利益今后被损害打下了基础。所谓道德实践主体,就是拥有自己的道德信念,并自觉地按照这些信念来行动。这种健康的主体意识是以现代社会的主导性价值为导向的,同时又批判地吸取了人类历史上一切优秀的文化价值遗产。
卢汉龙:可以从几个方面着手:
一是构建新的人际关系准则并加强 “社会化”的教育。中国正在经历从“熟人社会”向“陌生人社会”、从“乡土中国”向现代中国的转型。这也必然带来人际关系的变化。传统中国强调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这五种熟人关系,并用“忠、孝、悌、忍、善”为五伦关系准则。而现代社会中,在熟人关系中更加强调业缘关系的重要性,如同窗、同事、战友等,同时出现了一种新型关系,即与陌生的“他人”的关系。人际关系的变化要求构建起新的人际关系准则,这样人们才能在与他人交往中更加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人际问题。若人际关系准则不清晰,人们就容易无所适从。若相关“社会化”教育不够,也容易出现对人际冲突和摩擦应对不当的问题。
二是要对人际关系本身进行现代性改造。其实,被视为法理社会的西方国家也重视社会关系网。但是西方与我国在运用“关系”时存在差异:现代西方利用“关系网络”主要用来获取“信息”(information),比如国外很多大学都有举荐制度,即教授填表或写推荐信引介研究生就读或毕业后谋业,西方人认为这种举荐是在海量信息中提供一种可靠的信息,是在“帮我忙”;而中国人在运用这种关系时,主要不是在提供参考信息,而是施加“影响”(influence)和交换人情,是“要我帮忙”。现代社会需要关系网来提供信息和信任,但不需要通过人情来对别人施加影响,甚至徇私舞弊。所以,中国的人际关系需要从传统的人情世故转向现代性的关系网络。
三是要强调友爱、互助、诚信、宽容等美德。此前,谈到个体意识的约束。其实,爱就是一种牺牲和奉献。在血缘关系中,这种牺牲容易本能地得到激发。但当中国走向越来越复杂的现代社会时,要学会建立陌生人之间的伦理、对陌生人的爱,为陌生的“他人”牺牲自己,要爱自己、爱他人、爱社会、爱自然等。家长榜样、学校教育、精英垂范、社会公益事业等的发展都有助于培育和体现对社会的爱,通过爱来拉近人与人甚至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传递社会的温暖。此外,良好的人际关系还需要互助、诚信、宽容等美德的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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