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无旁骛的生活常态
多年前,贾立群就住在医院旁边的筒子楼里。
后来有了儿子,一间房太挤。贾立群把家里的一间平房交给医院,置换了筒子楼里的另一间房。平房在和平门,是“文革”结束落实政策时,父亲单位补差来的。医院再分房时,贾立群把筒子楼里的两间房老老实实交给医院,换成一小套单元房,居住面积40多平米,和平门的房子没再起什么作用。
一家三口就这么一直住到现在。在北京,住在单位附近是件特幸福的事,可这个优势生生让贾立群给“用反了”。和谁都说“有事找我”,而急诊室、手术室的临时情况特别多,能随叫随到的业务尖子谁不想找?久而久之,贾立群就成了医院内部的义务120,全天候大夫。有天晚上我七点钟左右往医院给他打电话,他在医院。在和我近一小时的通话中,他一共接了5次手机电话,除了一个是记者“纠缠”,4件是业务上的事。
也许没人知道都加在一块,贾立群每天每周每月有多少次义务出诊,也没有人知道这对他的家庭生活来说意味着什么。
贾立群和妹妹很少见面,见面基本都是为了一起去看在北京的两个舅舅。妹妹说他就这点事,就做不到有始无终,有时他开着车,接个电话立马调转方向奔医院了;要不就是到舅舅那里刚坐一会儿,又消失了。
妻子说他脑子里不装别的,下班时间也不归自己,节假日从不敢走远,甚至还有理发理半截就赶去医院的时候。夜里急诊室什么情况都有,有时一夜要被叫起多次,“一晚上净在那里仰卧起坐了”。傍晚开车到郊区驻会,医院一个婴儿腹内疝,家长点名要贾立群确诊才肯手术,只好拨他的手机,他二话没说,又风驰电掣地驾车一个多小时返回来。
不光干善事,有时他也干“傻事”。在急救室值夜班的外科宋医生目击过这样惊险的一幕:贾立群抱着一个孩子大步流星往急救室跑,身后的家属跟在他身后喊,贾立群把孩子放下,“快,快,严重血性腹水,建议紧急手术!”腹腔打开,孩子肚子里全是鲜血,肠系膜血管破裂,裂口达1厘米!主刀医生说再晚一会,孩子就没命了。宋大夫小声问他:“你给家长发个报告让家长决定啊,抱着孩子跑,路上出了意外,担多大责任啊!”
贾立群说,情况有多危险家长不懂,我们懂,该担的风险就担吧。
患儿家长眼里的贾立群有无尽的慈爱和耐性。冬天做B超检查用的藕合剂太凉,他会预先放在暖气上焐热了再用;遇到对抗检查的孩子,他会用各种办法把孩子哄安静了。有患儿怕白大褂,他会顺从地脱去,再顺着孩子脱浅色的毛衣……
可轮到自己的儿子就两码事了。儿子上小学的时候,每天自己坐公共汽车来回跑。老婆工作单位远,交给贾立群的唯一任务就是下了班到公共汽车站接孩子。贾立群怕自己去晚了孩子乱跑,总黑着脸叮嘱儿子:“下了车就不许离开汽车站。”有次引导肾内科医生给一个孩子做肾脏穿刺,孩子哭闹不休,又太胖,折腾很长时间才做成功。这时才发现窗外疾风迅雷大雨倾盆,猛然想起接儿子的事,撒腿就跑。一把搂住站牌下浑身湿透的儿子时,他心痛和自责得无以言说。
他这样的医生谁不由衷拥戴?而他能接受的感谢止于口头,再多就是负担就是累了。有家长不由分说,把一盒自己做的咯吱合硬塞给他,说孩子生日,必须一起分享。不一会,就看他气喘吁吁从楼下提来一盒蛋糕。
“塞红包”的事最让他头疼,拒绝的过程还很劳神费时耽误看病。有一次和家长推来挡去的两个兜都撕耷拉下来了,他索性全撕了下来。又觉得难看,求护士长给缝回去,灵机一动说就把兜口给缝死算了。这回真的省事了。
贾立群何尝不知道红包在行业内什么情况?其实就连自己爱人的姐姐做手术,也一样不能免俗。他说业界的这些问题要经过多轮医改的大动作才能彻底解决,他一个医生,现阶段所能做的就是清操自持,把良心和底线守住。
采访他那天,贾立群把地点定在医院,时间定在中午,说他不吃午饭。见面才知“不吃午饭”不是偶尔,而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起因是有天他忙到午后两点多泡了方便面,还是遭一患儿家长抱怨。“想想也是,那些饿着肚子眼巴巴干等几小时的病人,的确太煎熬了。此后我就决定取消午饭,干脆和病人一起熬吧。再说又不光我自己,有太多医生不能按点吃饭了。”他说。
忙,他经常忙到连上厕所都会被冷不丁一把抓住。候诊室里的好多人是背包摞伞带着孩子从外地来的,他看不了。有一天同事们发现贾立群在机器前总不自觉用一只手捂着肚子,汗津津的,就是不离岗。下班后一检查,阑尾炎已经穿孔了。“亏你还是个医生,”同行都恼了。
没办法,他说。再说整个医院都是超负荷状态,三五天就有一天门诊量超过一万,晚上连楼道里、地下车库、就连医院边上的小公园,都是等着转天看病的人。
下午5点,我决定和贾立群一起到科室看看。身临其境,我虽然没有见到开诊时走廊里“潮水般涌进的人流”,但也还是被震到了。超声科的几个房间彼此联通,每间房里都挤挤挨挨摆满仪器和诊床。他的B超机周围也一样转不过身。如此狭窄的空间,再加上小病人哭闹的交响……我想象着高峰时这里的嘈杂的壮观。
贾立群指着一张小诊床:“这是我们普通诊床一锯两半改造的,没法子,省地方。”
最后“一间”,其实是用布帘隔开的一个小区域,里面满坑满谷摆满瓶瓶罐罐,靠布帘是一张“桌子”,一位年轻女医生正坐在“桌前”吃“午饭”,看了看表,时针已指过5点。
贾立群说:“这就是医生吃饭休息的地方,你看,这‘桌子’就是诊床,高峰检查病人时被抬过去用,吃饭时再抬过来当桌子。大夫们边吃还边调侃呢,‘今天有孩子在上面尿的吗?’”他指着地上的黑色大塑料袋告诉我,里面装着值班医生的被褥,夜间“桌子”又变成了床。
病人多,缺人手,差不多成了常态。“新人倒是年年招,今年刚挑好两个人,程序还没走完,就被另两家成人医院录走了,北京户口的一个也没要成。这是一种行业无奈。”他黯然一叹。儿童医生工作累待遇低,全国的缺口高达20万!
只有拼自己。而贾立群拼到把出国机会和评职称这样的大事都可放下。
贾立群副高职称评得早,但评正高,一年一年不报名。原因很简单,就是难以从忙忙碌碌中拔出腿,去凑那些“硬件”。早年写过五本儿科专著的超声章节,自觉不够“硬”。直到让周围人一衬托发现不报评不行了,才下决心,无非就是牺牲自己的睡眠写论文。
论文完成了,超量发表了,一次就评过了。可他还是觉得这远没有在岗位上执守更像一线医生干的。
然而不管前面有多少无奈和体制诟病,他都竭尽所能地坚守着一个职业医生对生命的敬重。
儿童医院的B超预约排队以前要差不多两个月,为了患者的利益,他带着科室10来个年轻人早晚加班、增加小夜班,把预约时间缩短到两天!让他尤其欣慰的是,年轻的后来者个个技术过硬,有的已能与他平分秋色。
除了自己的团队,贾立群还要忙着培训各地来的进修医生。他主编了《实用儿童腹部超声诊断学》。一心想把多年摸索的所有道行——理论的、实践的、包括只可意会的手法毫无保留地传给所有人,有些地方医院设备不达标,技术再上不去,很让他着急。因为那延误的不是别的,是鲜活的小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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