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康熙帝赦免童海川 铁木金落脚北京城(2)

老二的话使大爷很受感动:真没想到,我们老二目不识丁,能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看来比我这做哥哥的强呵,便安慰道:“老二呵,你错怪了哥哥的好意了。不是说分了家以后,谁走到谁门口儿都绕着走,谁都不理谁。十几顷地,就咱们这个小家,老三花起来那是没底的深坑。你想过没有,如果他要你就给,等你给不了的时候,手足都能变仇人。现在咱们哥儿仨分了家,各过各的,你说得对,他过不了。等到他把浮财花完了,他必要卖地,咱们哥儿俩不说话,他那地卖给谁去?谁敢买?我也不瞒着兄弟你,这些年哥哥在外头我也攒俩钱儿,这笔钱,不算哥哥我一个人的,什么时候老三卖地,咱们暗中买过来,把地卖完了他还有什么出手的?到那个时候儿咱都不管他,当他明白灯前是火了,知道难了,知道好歹会过了,败子回头金不换,咱们再把老三找来,把原业合在一起,咱们还是好弟兄。你看这样好不好?这叫先小人而后君子。”老二擦了擦眼泪,“哥哥,咱们都是清真,咱们办事可要对得起主啊!”“嗨,老二你这叫什么话呀?”“要是那样,哥哥,就这么办吧。”“好吧,我通知亲友,咱们就定在后天初三,你上街去买点牛羊肉,买点菜疏,咱们请亲戚族长们吃一顿,把这事儿办了,老三由我通知。”哥俩商量好了以后,大爷便通知了,连铁三爷的老岳父洪大爸,都给了信儿。派人告诉老三,初三上午大哥找他有点儿事。

铁三爷这些日子正在操持把式场的事,打算打个兵刃架子,买点儿军刃,大家伙儿这么一练,那才是不错呢。可是有一样儿,需要俩钱儿。正在这时,听说大哥回来了,三爷思忖:那太好了,到初三跟哥哥提提,让他们哥儿俩给我弄一百两银子,就全够了。铁三爷想得很好。

到初三正日子这一天,炖了一锅牛肉,准备了点羊肉做炒菜使,一切都准备好了,亲戚朋友该请的全来了。大家伙儿坐在客厅,哥儿俩陪着,把他俩的意思跟大家提了,大家也认为还可以,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弟兄们也是这样,父母不在了,早晚得分居另过,一会儿的工夫,铁三爷来了,挑帘栊进客厅一瞧,不对呀!不但有自己的老岳父洪大爸,还有本族的老族长,还有几位都是道高德重的老街坊,这是干什么?挨着排的见完礼,见过俩哥哥,往旁边儿一坐问道:“哥哥,您叫人告诉我说今天家里有点儿事,什么事儿?”铁三爷看着大家伙儿,没有言语的,铁大爷看了看三弟铁木金,然后解释着说道:“兄弟,把亲戚朋友请来几位,咱们有两句话,跟亲戚朋友讲一讲,爹娘都无常了,剩下咱们哥儿仨,给咱们留下这日月,要说富裕,并不算富裕,要说不富裕,也还够过,三人合成心,黄土变成金。哥哥我在外头教份书,你二哥在家里操持家务,兄弟你要帮着你二哥撑起门户来,按理说,咱们还是好日月,可是这些兄弟你都不喜欢,就好练武,一天到晚跟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们在一块儿吃、喝、花钱,没有别的。到底咱们乡下人练武干什么?为跟人家打架去还是为了防身?你不欺侮人,谁欺侮你呀?看起来兄弟你练这东西是一点儿用也没有。但是你花的钱,比家里的花销大得多呀!咱们这小日子儿,说真的,可不够哇!兄弟你如果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就应当把这刀枪剑戟的搁下,好好帮你二哥照料家务,大家拾柴火焰高呵,咱们这小日子会蒸蒸日上。今天请来朋友、亲戚,老长辈们,也就是规劝你把这刀枪剑戟扔下,今后好好地过日子。如果你不乐意,咱们这家填不满你那没底儿的大深坑,等到家里没钱给你了,兄弟阋墙,手足反了目,让亲朋耻笑,咱们不如好离好散,先小人后君子,咱们把家分喽,把家业分成三分儿,尽你挑,然后咱们分居另过,各开门户。今后谁过得好,谁过的坏,就谁也管不着谁了。兄弟,你看怎么样?”亲朋都没有搭茬儿的。

铁三爷一听,明白了!看来我这钱花多了,哥哥都是好哥哥呀,一奶同胞,恐怕是妯娌当中有闲话。三爷想的可不对,大奶奶、二奶奶都十分贤慧,尤其跟三奶奶之间,妯娌姐儿仨,感情非常好,跟亲姐妹一样,人家姐儿俩可没在丈夫跟前说过一句三爷的坏话,不但如此,还总劝这哥儿俩:爹娘死得早,老三小,咱们自个儿节省着点儿,不能屈了他。铁三爷一抱拳:“大哥,我除去多花几个钱以外,没有别的错事,钱花多了,两位哥哥提出来了,这是对我的规劝,练武就为打架?我看不见得,看起来没用,一旦到了时候还是有用的。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我立志练武。您不提分家,我们还照样过,您提出来了,冷饭再往一块儿攥团儿就不容易了,那咱就分吧!”大爷说:“好!兄弟你既然乐意了,咱就这么办。”说着拿出三张纸来又道:“咱们老宅的房子一共是二十四间,分给两个人,咱们场房子十八间,房子次点儿,多六间,这算一份儿。所有用具,三一三剩一。家里一共九顷六十亩地,一人三顷二十亩,薄碱沙洼,都分开均匀喽。另外,一家还能分到五百两纹银,也就是这么个日子。兄弟,你看你要哪份儿?”铁三爷一想:我要场房子,离着村儿远一点儿,也别跟俩哥哥在一块,反正我也过不忒好。就说:“我要场房。”“那么咱们立个字据,大家伙儿吃吃喝喝,完了事儿以后,三天以内,你跟弟妹把你这份东西完全搬到场房,回头我派人把房给你拾掇拾掇。”洪大爸始终没说什么,洪大爸心说:我就这么一个闺女,给你们家老三了,我家日月比你们大十倍,将来可不也得落到姑爷手里吗?

吃完饭散了,各跟自己的屋里人一说,三位奶奶哭得跟泪人儿一样,谁也不愿意离开谁。准备车辆,三天以内铁三爷两口子把东西搬到场院。三奶奶会过日子,而且活儿好,大裁小铰,扎拉锁扣,没有不会的。三爷好花钱,三奶奶管不了。这回三爷倒好了,没人管了,跟朋友们说:“行了,把我家的房子收拾出三间来,拉几车土,把地一砸,搭好兵器架子,咱们就可以尽情地开练了。”果然,三爷把各种兵器全部买齐,又安上大锅,准备大灶,一天到晚炖牛肉烙大饼不闲着,谁练饿了随便就吃,还时不时地对三奶奶说:“你给我拿一百两银子。”三奶奶惹不起,要什么就给什么呗。不足半年,这点浮财全部花尽。三爷还得接茬儿用钱哪,就说:“三奶奶,再给我拿俩钱。”“家里可没钱啦。”“怎么?这钱花得这么快呀!”三奶奶把帐目拿出来了。三爷无可奈何地说:“哎呀,那我还得用钱哪。”“你实在要用钱,我就回趟家。”“不!”铁三爷知道岳父家里虽有的是钱,但是他这人耿直。

我好花钱连我哥哥都不乐意,老丈人就乐意啦?就跟三奶奶商量:“卖点儿地吧。”这事儿叫铁大爷和铁二爷知道了,哥儿俩一商量,托出中人来“买”,结果三爷卖了四十亩地。一来二去钱又没了,接茬儿再卖,卖来卖去卖到三年头儿上,卖得是一干二净。场院的房子,十八间已经卖了十二间了,大饼没有了,这些练把式的就全不来了。

铁三爷打了一条大铁棍,庄家六式棍练得还真不错。自己给这条大铁棍起了个名字,叫“三顷二十亩。”虽不说两口子对泣,但是吃、喝、花都不方便了。最使铁三爷难过的是素日的宾朋越来越疏远了。铁三爷打家里出来,溜溜达达到街里头转了个圈儿,素常素往在家里吃牛肉大饼,哥哥长、哥哥短叫他的那伙儿朋友,现在远远一瞧铁三爷从那边来了,“滋溜”钻胡同了。

世态炎凉,钱没了,交情也就跟着没了。看起来:穷在长街,伸出两只神仙手,抓不住一个知心朋友;富在深山,架三门大炮,也打不出去这无义的宾朋呵!三爷慨然长叹,小伙子转身形往回走,回家了。来到屋里,坐下长叹了一口气。三奶奶问:“你为什么叹气呀?”“我真没想到,过去在一块儿这些练武的,瞧见我就躲。其实我也不跟他讨,我也不跟他借,我只是惦着跟他说两句话,问问他的功夫如何了。这使我铁禄心里难过,想不到世态炎凉到如此地步!”“三爷,我想这不算什么,三顷二十亩地卖就卖了,如果认为这些个宾朋对你不好,那就应当败子回头,就得自己好好儿过了。有这么句话: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我可以到娘家去,跟我爹说一声,让他给咱们万数八千银子,咱们把地都买回来,你我夫妻好好儿地过,你看好吗?”“不,三奶奶,指亲不富,看嘴不饱。”“那也不是外人哪!再说我爹家里又没仨没俩,爹娘疼我,将来日月还不是落到你我夫妻手里吗?但是你也得好好儿过,日月再大,咱们要不会过日子,也不行呵。”“三奶奶,不!我有办法。”“你有什么办法呀,我的三爷?”“我北京还有很多朋友呢,他们都开的是把式场,说真的,到了北京一句话,万数八千银子,那算什么呀!”“哟,真的呀?”“我怎么还唬弄你呀。”“那你的意思?”“干脆,咱们把这几间房也拆了,把这……你还有钱吗?”“我没有了,就剩下头上这点首饰。连房子带首饰,能弄个百八十两银子。”“那我雇辆车,咱们哪,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行李往车上一放,上北京找朋友去。嘿!到了北京城,三转两转,咱们就得转发了。到那个时候,衣锦还乡,也让这些无义之人看看我姓铁的!他们理我,我都不理他们!”其实,铁三爷这是说气话,他北京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他就是对亲朋的白眼儿瞧不上,惦着离开家乡。要知道,在家千日好,出外时时难哪!三奶奶是个晓三从、知四德、贤慧的女人,丈夫说什么自己就听什么,所谓“夫唱妇随”。说好了以后,就把这点儿家当全部变卖,雇好了一辆大车,跟任何人不提,三奶奶想回家看看去,铁三爷都没让。两口子把东西收拾好了,铁三爷扛起“三顷二十亩”,跺脚离开河间府铁家寨。

好在道路不算忒远,从河间府按着官站奔任丘,过十连桥,走雄县,就奔北京下来了。把式摇鞭赶车,进了城南西门,南西门就是现在的右安门。

三爷一看,到处是漫荒野地,一片一片的草地坟头儿。这时,车就奔牛街南口儿,打南西口这条道儿下来了。走到了牛街南口,是一个大上坡儿。铁三爷、铁三奶奶没到北京来过,车把式也没来过,进了城圈儿,把式不走了:“三爷、三奶奶,这就是北京城啦。”“噢,到啦!”车停住了,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下来,铁三爷给了车钱,所剩无几,车把式摇鞭赶车,走了。

两口子站在这儿发愣,太阳已经往西转了。三爷问:“三奶奶,咱们到北京了?”“可不是到了吗,三爷。你那亲戚朋友都在哪儿呢?”“哎,你别忙,我说啊,我到前头先看看。”铁三爷可就顺着这高坡儿上来了。来到高坡儿上头一瞧,孤孤零零的有这么几间房,三间北房,东西厢房,一个小院儿。房子还挺新,街门关着。门外站着个人,一边儿退,一边瞧这所房子,退出去足有七八丈了,也奔下坡来了。铁三爷一看,这个人比自己大点儿,四十来岁,黄白净子,一条大辫儿,穿着一身蓝,挺干净,脚上穿着白布袜子、皂鞋,看样子,好像心里有事儿。铁三爷一抱拳:“朋友,您贵姓啊?”

原来这个人叫张和,住在牛街清真寺的南隔壁,当然他也是清真贵教的人,为人忠厚老实,家里的日月很好过,就在这南口外的南下洼上坡儿,有这么几间房。这几间房是一个姓顾的在这盖的。远在三百多年前,这个地方是一片荒野地,尤其站在高坡上头往南瞧,除去大片大片的苇子地就是茔地,坟头儿一片一片的。姓顾的为了这地方清静,盖了这几间房,又拿砖头垒起一个墙院儿来。房子盖得了以后,他是准备上这儿住,可没住两天他不住了,觉着这个地方太下梢,就惦着把它卖了。张和瞧着这地方不错,因为这下坡的“苇子”都是张和的。花的钱不多把房子买过来了,但他不在这儿住,打算招个住房的。住房没人来,这样,他把苇子收上来打成捆儿,就在这院儿里码上。张和张爸家里有钱哪,就买了很多的家具,锅盘碗灶,桌椅板凳,甚至水缸木筲都准备好了。谁上这儿住来,家具算白用。这样,写了个招租条儿贴到门上了,可是依然没人上这儿住来。张和发愁了,再想卖,没人要了,所以张和每天要到这房子转个圈。

今天他又来了,他一边走一边琢磨,钱也不多,怎么会没人住呢?一掉脸儿,铁三爷在他身后呢。铁三爷一抱拳:“辛苦,这位大哥。”张和一瞧,铁三爷在三十多岁,高个儿,宽肩膀,四方大脸,忠厚老实,再一看坡儿下苇塘旁边儿搁着不少行李,还坐着一个年轻的妇人,也就在二十多。一听口音,不是本地人,起码属于直隶省往南。“噢,您,您找我有事儿吗?”铁三爷一抱拳,“没事儿。跟您打听打听咱们附近哪有店哪?”“是暂时住,还是长期住?听你的口音不是咱们北京人,你住得起吗?”铁三爷想了半天:“我们两口子打河间府来到北京投朋友来了。可是朋友也不定准好找,住店嘛是要住些日子。”“还是的。你贵姓啊?”“我家住河间府铁家寨,我姓铁名木金排行在三,”“噢,你是老表吧?”“不错,是垛子体。”“嘿呀!哈哈哈,老表老表,咱们都是一样,我也是清真,按咱们回教的习惯,就叫你铁三爸吧!我就住在这牛街里头,清真寺南隔壁,我姓张名字叫张和。说真的,你呀,别住店了。”铁三爷摇头:“嗨,不住店,一时也投亲不着,访友不遇,那我住哪儿去?”“你看见没有?”张和一指自己这几间房:“这是我的房子,你到屋里头去看一看,桌椅板凳一应家具全有,你进门儿就住,什么都不用买,手使的家伙都齐了,你瞧这好不好?”铁三爷一想这可不错:“这位大哥,您,您这儿得要多少钱哪?”张爷一想:我要是跟他要多了,他不住。就说:“这么办吧,咱们都是回回亲戚,一个月你给两吊钱,你看怎么样?”铁三爷一想:哎呀,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四吊钱我也租不下来呀。

张和认为人家嫌多了:“不要紧,哈哈哈,你要嫌多,咱们就改一吊。”“嗞——”铁三爷这么一吸气。“一吊钱你要嫌多,你就一个月给一百钱,里头家具一切东西,算我白给你使唤,老表,这还不成?你瞧见没有,我这院儿里的苇子你随便烧,哈哈哈,你看好不好?”铁三爷说:“这位大哥,咱们哥儿俩萍水相逢,一句话,我要在您这住长了,您可不能说到时候觉得不上算了,那您得给我找房去。”“您放心,老表,你这里住着,甭说你每月还给一百钱,即便你不给,你也随便住,你瞧好不好?”“那我谢谢您了。”

“来,我帮着您搬东西。”

张和为人还真忠厚,帮着两口子一趟一趟,把所有的东西完全都搬进来了。“你们夫妻两个赶紧归置归置,我给你们挑水去。”说着来到当院,拿起扁担挑起大木桶来。一会儿的工夫水挑来了,先把水缸刷干净,然后把清水倒上。两趟,这水缸就满了。“你们就在这儿住下吧。”“好啦好啦。”

“还有,你在这儿一直往北,进了牛街口儿再往北,只要是挂着盘儿的,就是咱们老表的买卖,你随便买,吃喝用的东西全有。”“行了,张爸,我谢谢您了。”“甭谢,你们两口子外乡人,大老远的来到北京城,咱们都是回回亲戚嘛,这没得说,有什么不足,困难的时候,找我去。”连三奶奶都给人家行了行礼。“大哥呀,真的谢谢您了,我们两口子没出过远门儿,这还是第一次,一切求您多关照。”说完,两口子开始收拾,就算有个落脚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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