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修斋邀紫绶 说法骗红裙(4)

临时在清庵里交,他又不来,怕张秀才得了这把柄去,变脸要难为他,又叫徒弟法明临下一张,留着做把柄,以杜后患。张秀才没极奈何,只得到他静室,他毕竟不出来相见,只叫徒弟拿出这几张纸来。

王尼道:“相公自认仔细,不要似那日不看清白!”

张秀才果然细看,内一张有些疑心。法明道:“自己笔迹认不出,拿田契来比么!”

张秀才翻覆又看一看,似宝一般收下袖中,还恐又变,流水去了。王尼却在那边逼了十两银子,又到张家夸上许多功。张秀才与了他五两银子、三石米;沈氏背地又与他五七两银(子)几疋布。张秀(才)自认悔气,在家叹气叫屈,不消说了。颖如也怕(张秀)才阴害他,走到杭州,他派头大,又骗着一个瞎(眼人)家,供养在家,已是得所了。

只是颖如还放不这两(个)丫头下,又去到王尼庵中道:我当日还留他一张牒文,做防身的,我如今不在这边,料他害我不着,不若一发还了他,与他一个了断。如今他家收上许多丝,现在卖丝,我情愿退田与他,与我银子,这只完得旧事,新事只与我两个丫头罢了。”

王尼道:“这做过的事怎又好起浪?明明白白交与他这四张纸,怎又好说还有一张?”

颖如道:“当日妳原叫他看仔细,他也看出一张不像,他却又含糊收了,他自留的酒碗儿,须不关妳我事。”

王尼道:“是倒是,只是难叫我启口。就是你出家人,怎带这两个丫头?”

颖如道:“我有了二、三百银子,又有两个女人,就还了俗,哪个管我!”

王尼道:“一日长不出许多头发!”

颖如道:“妳莫管我,妳只替我说。”

王尼道:“不要你还写几个字脚儿与我,省得他疑我撮空!”

颖如道:“不难,我写,我写!”写道:

张秀才谋做皇帝文字,其真迹尚在我处。可叫他将丫头兰馨、竹秀赠我;并将前田俱还价。我当尽还之,不则出首莫怪!

写了道:“歇半月我来讨回覆。”去了。

王尼道:“也是不了事件,还与他说一说。”又到张家来。

恰是沈氏抱着儿子吃乳,张秀才搭着眉头,在那厢逗他耍。只见王尼走到,相唤了。王尼对着张秀才道:“好不老成相公,当日怎么替你说,又留这空洞儿等和尚钻?”

张秀才道:“什空洞儿?”

王尼道:“你当日见有一张疑心,该留住银子,问颖如要真的,怎胡乱收了,等他又起浪?”便递出这张字儿。

其时兰馨在面前,王尼故意做要景他,道:“难道这等花枝样一个姐儿,叫她去伴和尚?”

沈氏道:“便与他,看他怎么放在身边!”

王尼道:“放在身边,包妳还两个姐姐快活!”

张秀才看字待扯,沈氏笑道:“且慢,我们计议,果若断绝得来,我就把兰馨与他!”只见兰馨便躲在屏风后哭去了:

雨余红泪滴花枝,惨结愁深不自持。

羞是书生无将略,和戎却自倩蛾眉。

正说时,却遇(舅)子沈尔谟来,是个义烈汉子,也是个秀才。见他夫妻不快,又听得兰馨哭,道:“妹子将就些,莫动气!”

沈氏道:“我做人极将就,她哭是怕做和尚(婆)!”

张秀才忙瞅一眼,沈氏道:“何妨得?我哥哥极直、极出热,只为你掩耳偷钤,不寻个帮手,所以欺你。”便把这事认做自家错,道:“是我误听王尼姑,他又不合听和尚哄,写什官衔遭他捏住,诈去银子五十两,并田四十亩。如今又来索诈,勒要兰馨、竹秀,故此我夫妇不快,兰馨这里哭。”

沈尔谟道:“痴丫头!人人寻和尚,妳倒怕他。”

又大声道:“妹子!这妹夫做拙了,要依他。他不要田,便与他银子。没有,我那边拿来,与他丫头他也不便,好歹再与他二十两罢。不要‘刀口上不用,用刀背上钱’!”

张秀才忙摇手叫他不要说时,哪里(拦)得住,都被王尼听了。

须臾整酒在书房,三个在那边吃。沈尔谟道:“妹子,这是老未完,诈不了的,毕竟要断送这和尚才好。如今我特把尼姑听见,说我们肯与他银子,哄他来。县尊我与妹夫都拜门生,不知收了我们多少礼,也该为我们出这番力,且待此秃来动手。”两个计议已定,只等颖如来。

不期这和尚偏不失信,到得月尽来了。王尼把事说与他,道:“他舅子肯借银子,丫头与你二十两自讨。”

颖如道:“怕讨不出这(等好的)。”

(王)尼道:“看他势头,还掯得出,多勒他几两就是,定要□(这)绊脚索。”

颖如道:“也是,省得有了他,丢了妳,叫他明(日)我庵中交银。”

王尼来说,沈氏故意把银子与她看了,约在次日。

这边郎、舅两个去见县尊,哭诉这节情事。

县尊道:“有这等光棍和尚!”便吩咐四个差人,叫即刻拿来,并取他行李。张秀才便拿出二十两送了差人,自己还到庵里。只见王尼迎着道:“在这里等了半日!”颖如倚着在自己庵里,就出来相见。

只见驼拜匣的两个后生,放下拜匣,将颖如缚住。颖如忙叫徒弟时,张秀才迳往外跑,又领进六个人来,道是县里访的,搜了他出入行囊。这些徒弟,都各拿了他些衣钵(走)了,哪个来顾他?

带至县里,适值晚堂,县尊道:“你这秃厮!敢设局诈人?”

颖如道:“张生员自谋反,怕僧人发觉,买求僧人!”

县尊道:“有什么证据?”

道:“拜匣中有他文牒。”

忙取出来看了,道:“这又不干钱谷、刑名,是个不解事书生胡写的,你就把来做诈端?”便拔签叫:“打四十!”一声“打”!早拿下去。

张秀才用了银子,尿浸的(新)□□□□(毛竹板子)着实打上四十下。文牒烧毁,田契与银子□□(给还),颖如下监。徒弟逃去,没人来管,不二日血胀死了。

□□(尝戏)作一颂子云:

睿和尚,祝发早披缁。夜枣三更分行者,菩提新露洒妖尼,犹自起贪痴!

睿和尚,巧计局痴迷。贪想已看盈白镪,淫心犹欲搂娇妻,一死赴泥犁!

在监中搁了两日,直待禁子先递病呈,后递绝呈,才发得出来,也没(个)人收葬,这便是设局害人果报。

张(以下残失)(补遗:秀才也因事体昭彰,学道以行捡退了前程。若使他当日原是个书呆子,也只朝玩夜读,不能发科甲,也还作秀才。只为贪而愚,落人机阱。又得县令怜才,知他不过一时愚呆,别无他想,这身家才保得,诈端才了得;还又至状元不做得,秀才且没了,不然事正未可知,不可为冒进的鉴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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