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882—954年),字可道,号长乐老,瀛州景城(今河北省沧州市)人,出身于耕读之家,年轻时品行淳厚,勤奋好学,善写文章,安于清贫。冯道于唐昭宗天祐年间在割据势力、桀燕政权建立者刘守光手下出仕为幽州掾。一生历经六朝(唐、后唐、后晋、后汉、后周、辽),《资治通鉴》中说:“道之为相,历五朝、八姓十一帝”(五朝,后唐、后晋、辽、后汉、后周。八姓,后唐庄宗、明宗、潞王各为一姓,石晋、耶律、刘汉、后周太祖、世宗各为一姓。十一帝分别是后唐庄宗、明宗、闵帝、末帝,后晋高祖、出帝,后汉高祖、隐帝,后周太祖、世宗,辽太宗耶律德光)。冯道历经的这段时期听起来头绪繁多,其实满打满算不过三十一年,平均每朝(含辽)仅六年余,每帝仅三年余,最长的后唐明宗和后晋高祖也只有八年。在这个急剧动荡的乱世,割据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而冯道“历任四朝,三入中书,在相位二十余年”,成为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政坛“不倒翁”。冯道是一位颇具专业精神的职业宰执,有人因此戏称他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职业经理人。纵观冯道为官,有三个鲜明的特点。
恪尽职守,敢于进谏
冯道的为官履历丰富,且绝非尸位素餐之辈。作为重臣,冯道并没有放弃职责,初入仕途向刘守光进谏就险遭不测。唐末投刘守光作参军,“道常以利害箴之,守光怒,置于狱中,寻为人所救免”。败后投河东监军张承业当巡官。张承业重视他的“文章履行,甚见待遇”,推荐给晋王李克用,任河东节度掌书记。后唐庄宗时任户部尚书、翰林学士,得到庄宗的高度信任,“文翰甚繁,一以委之”。庄宗与重臣郭崇韬发生冲突,冯道犯言直谏,避免了重大的危机,“人始重其胆量”,时人对冯道刮目相看。明宗时出任宰相,明宗认为他“朕素谙委,甚好宰相”。冯道为政兢兢业业,“凡孤寒士子,抱才业、素知识者皆与引用;唐末衣冠,履行浮躁者必抑而镇之”。应该说这一时期的冯道是一位能够移风易俗的合格甚至优秀的宰相。后晋高祖、出帝时冯道均连任宰相,后晋高祖石敬瑭对他极其信任,“事无巨细,悉以归之”,“当时宠遇,无与为比”。后周太祖“甚重之,每进对不以名呼”。后周世宗征北汉前,冯道极力劝阻,激怒了后周世宗,因而不让他随军,令他监修后周太祖陵墓。当时冯道已患病,葬礼完成后就去世了,被后周世宗追封为瀛王。
劝谏有道,注重民生
有了犯言直谏犯险的经历之后,冯道的进谏更注意方式方法了。比如在劝谏后唐明宗要居安思危、爱惜民力的时候,冯道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娓娓道来,说自己在险峻陡峭的山路行走的时候格外小心谨慎,结果到了平坦的路上却因为疏于防范,差一点马失前蹄。冯道说:“臣所陈虽小,可以喻大。陛下勿以清晏丰熟,便纵逸乐,兢兢业业,臣之望也。”冯道用浅显的例子劝谏明宗要居安思危,因为劝谏有道,这番进谏深得明宗的认同。遇到丰收年景,后唐明宗问百姓是否因此过上了好日子,冯道却趁机谏言:“谷贵饿农,谷贱伤农,此常理也。”并诵聂夷中《伤田家》云:“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由于冯道引经据典情真意切,明宗深受感染,录以自讽。后唐明宗为什么能听得进冯道的进谏?正如他所言:“道之发言简正,善于裨益,非常人所能及也。”
据《洛阳搢绅旧闻记》记载,后汉高祖时,上党二十余人因私自贩卖、盗用牛皮被判死刑,判官张璨请求赦免百姓,不料惹怒了高祖,也被以“非毁诏敕”定为死罪。冯道挺身而出,劝说高祖不该禁民间买卖牛皮;张璨为官“不惜躯命,敢执而奏之,可赏不可杀”。又主动请罪,以自己“当辅弼之任,使此敕枉害人性命”而未能早奏,“罪当诛”。终于使高祖赦免了百姓,张璨也仅受到停职的处分。可见,冯道不仅如史书所称“发言简正,善于裨益,非常人所能及也”,而且敢于触龙鳞,决非依违取容之辈。
辽入主中原的时候,辽太宗耶律德光问冯道如何拯救天下百姓,道曰:“此时百姓,佛再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冯道用自己的机智诙谐委婉劝说辽主停止掠夺屠杀,善待中原百姓,“其后衣冠不至伤夷,皆道与赵延寿阴护之所至也”。辽撤兵后,冯道又利用自己的声望调解汉军和契丹留守之间的矛盾,“率同列,四出安抚,因事从宜,各安其所”,随后“为众择诸将之勤宿者”“军民由是帖然,道首有力焉”。然而很多人据此抨击冯道,有人骂冯道是“奴才的奴才”,并认为“冯道心目中根本不存在中国外国的区别”。有学者认为:中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大家庭,在国家大分裂的时代,存在多元的、并行的政权是正常的现象。我们应该具有大中华的历史观,破除狭隘的汉族中心主义。不能认为汉人建立的政权就是正统,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就是异端,就是“外国”;也不能认为在中原地区建立的政权就是正统,在边裔地区建立的政权就是异端,就是“外国”。中华民族共同体是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形成的,大变乱的时代往往也是民族大融合的时代,从这个意义上讲,传统的“夷夏大防”文化观念是有局限性的。
后周时,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据兖州叛乱,后周太祖郭威率军平叛,“帝欲悉诛兖州将吏”,翰林学士窦仪见冯道、范质,与之共白帝曰:“彼皆胁从耳。”乃赦之。当时冯道是宰相,他利用在中枢的有利地位,保护了兖州一大批将吏的性命。
恭谨自律,尽力而为
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穷”则易守,“达”则贪欲易长,这是人性使然。冯道为官恭谨自律,从不越权行事,恪守为官清廉节俭的底线,《新五代史》评价其“能自刻苦为俭约”,《旧五代史》说他“在相位二十余年,以持重镇俗为己任,未尝以片简扰于诸侯,平生甚廉俭”。这个评价体现出冯道的为官之道。
冯道“名动殊俗”,在邻国契丹(辽)亦享有盛名。契丹“素闻道名”,直欲“掠而取之”;他出使契丹,辽主甚至打算亲自郊迎,因其臣下劝阻“天子无迎宰相之礼”才罢了。冯道不辱使命,安然出使契丹回来之后,后晋高祖石敬瑭对其极其推崇,特意废除枢密使,行政大权集中于中书省,委政于他。然而冯道并不贪权,反对权力过分集中,上表“请依旧置枢密使”,“庶分其权”。《资治通鉴》还记载说石敬瑭曾经想让冯道参与用兵方略,冯道却回答说:“征伐大事,在圣心独断。臣书生,惟知谨守历代成规而已。”
帝王让其染指军权他拒绝,下属拥戴同样拒绝。在辽主北撤时,恒州汉兵起义,驱逐契丹守将麻答,“众推道为节度使。道曰:‘我书生也,当奏事而已,宜择诸将为留后’”。乱世权臣的结局大多很悲惨,毕竟能人背后有能人,五代十国时期郭崇韬、安重诲、杨邠、史弘肇、王章、王峻、王殷等权柄太重的臣子屡遭杀身之祸,就是因为这些人不知谦抑退让,终招君主猜忌而亡。冯道在乱世能活到寿终正寝,且历代君主对其信任长盛不衰,就在于他恭谨自律的政治品格。绝不染指军权是冯道为官的不二法门,也是他在乱世安身立命的根本。
研究《资治通鉴》的大家胡三省尽管看不惯冯道“以依阿免祸”,但也承认冯道的人格魅力,指出他的安身立命之道就在于“持身谨静,有以动其敬心耳”。
冯道恪守文臣的本分,对文化传承和世风文风都有影响。“以持重镇俗为己任”便是对其文化建设成就的肯定。冯道重视人才培养,大力提拔有才能的“孤寒之士”。他的论政文章“其文浑然,非流俗之体,举朝服焉”。他的文风“典丽之外,义含古道,必为远近传写,故渐畏其高深,由是班行肃然,无浇漓之态”。尤为可贵的是,身当乱世之时,冯道以当时“诸经舛缪”,委托学官田敏等将西京郑覃刊刻的石经雕为印板,“流布天下,后进赖之”,为中华民族的文化传承作出了贡献。《全唐文》中载有唐明宗《授冯道崔协中书侍郎制》,称赞冯道:“温恭为君子之儒,悫厚有大臣之体”,“为善不伐,有能不矜”。《全唐文》还载有后晋高祖《授冯道门下侍郎平章事制》,说冯道是“礼天苍璧,镇国元龟”,“方诸才业,良(张良)、平(陈平)有可差其肩”。这个评价就太高了。
耐人寻味的是,冯道对自己一生政绩评价并不高,《旧五代史·冯道传》记载说他自评“或有微益于国之事节”,他一生的最大遗憾是未能辅佐国君“致一统、定八方”,愧对所任官职。因此,冯道提出死后不立神道碑、不请谥号、不以珠玉含口、以时服入敛、以竹席或草席裹尸、选荒地安葬、不以活物祭奠等薄葬要求。《青箱杂记》记载有冯道题为《偶作》的诗,全篇云:“莫为危时便怆神,前程往往有期因。须知海岳归明主,未必乾坤陷吉人。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一个人能够严格自律,不为恶,出淤泥而不染,已经算是难能可贵的了,应该无愧于明宗“性纯正”“真士大夫也”的评价。
(作者系河北省委党校文化传承与创新研究中心副主任,河北省委统战理论研究会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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