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思雨：听“密”语，见“两山”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处理好发展和保护的关系，是一个世界性难题，也是人类社会发展面临的永恒课题。”早在2005年，习近平总书记就创造性地提出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深刻揭示了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的辩证统一关系，打破了把保护和发展简单对立起来的固有思维。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重申二者关系，并于2013年9月7日，在哈萨克斯坦纳扎尔巴耶夫大学回答学生关于环境保护的问题时进一步阐述：建设生态文明是关系人民福祉、关系民族未来的大计。我们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而且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如何理解“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三层深刻内涵？不妨结合密云水库的故事进行全面了解。

北京是个严重缺水的城市，人均水资源量比国际公认的“极度缺水”标准还要低。密云水库从1960年建成至今，已经累计向北京供水超过了300亿立方米，滋养了几代北京人，因此被大家亲切地称为“大水缸”。甚至在南水北调之前，有“北京人每喝三杯水，就有两杯来自密云水库”的说法。2020年8月30日，习近平总书记给建设和守护密云水库的乡亲们回了信，信中指出密云水库作为北京重要的地表饮用水源地、水资源战略储备基地，已经成为“无价之宝”。这一“无价之宝”怎么建设的、怎么守护的？其实践历程又是如何诠释“两山”理念的呢？

第一个故事：建库安京津 保水谋富民

（一）建设水库的“得”与“失”

1958年6月，为解决潮白河水患并破解京津“水荒”困局，党中央和国务院作出修建密云水库的决定。9月，密云水库动工修建。来自京津冀的二十多万名部队士兵、高校师生、机关干部、民工组成的建设者以“冲天的干劲儿”投入水库建设。1960年9月，密云水库顺利竣工，实现了“一年拦洪、两年建成”的宏伟目标，被周恩来总理称赞创造了人间奇迹。同时进行的还有绿化库区“大会战”，仅这一年就种树1500多万棵，造林近17万亩，攒足了绿水青山的“好家底”。水库建成后，在防洪灌溉、城市供水、生态涵养方面都产生了巨大的综合效益。

为了修建水库，1958年到20世纪末，密云水库库区周边共进行了3次大规模移民，累计移民102个村、16010户、69346人，移民约占密云人口的1/5，移民和接收移民人口约占密云人口的一半。其中，最为艰苦的是第一次移民，又被称为“清库移民”。库区里5万多百姓，需要在1958年9月到1959年6月汛期来临之前的短短半年时间里，全部迁出库区。时间紧任务重，当时搬迁每户家当只能安排一辆马车或牛车一次性运完。大的物件像板柜、水缸一件都带不走，大多数变卖；像石碾、石磨卖不了，只能丢弃；最后移民只带走了一些简单的被褥、衣服，以及锄、镐等小件农具。第一次移民总共拆房4.56万余间，伐树1000万棵，移民财产严重受损，所剩无几。此外，修建水库占用28.6万亩土地，密云耕地面积减少42%，人均耕地面积由建库前的2.74亩下降到不足1.47亩，直接导致粮食产量大幅度下降，密云由余粮县变成缺粮县，农民吃饱饭都成了问题。随后，北京市各部门对密云进行支援，比如添置耕畜、胶轮大车、化肥，在有条件的地区进行了水利、电力等农田基本建设，国家还拨款4040万，用于移民补助。在多方支援及密云人民艰苦奋斗下，到1973年密云国民经济主要指标恢复到了建库前的水平。

（二）守护密云水库的“舍”与“得”

20世纪80年代初期，密云县委学习贯彻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决定借助良好的生态环境和丰富的旅游资源发展旅游业。1984年，以密云水库为核心的旅游业迅速发展；水库周边百姓借助水库天然优势发展网箱养鱼；大量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迅猛发展，仅一年兴办258家，农村富余劳动力在家门口实现就业。

正当密云工业及旅游业经济效益显著增长时，由于水资源短缺，1985年到1986年，市政府相继颁布了3个政策性文件，对密云、密云水库产生了重大影响。1985年7月，《北京市密云水库、怀柔水库和京密引水渠水源保护管理暂行办法》出台，规定密云水库功能由防洪灌溉转变为供应首都饮用水源，把密云县北部划分为三级水源保护区，在保护区制定了严格的禁限政策，规定在一级保护区内，禁止建设与水利工程无关的项目；二级保护区内不得建设直接或间接向水体排放污水的项目。水源保护区一共覆盖了密云9个乡镇164个村。1986年6月，《北京市城市自来水厂地下水源保护管理办法》出台，将密云县南部7个镇的102个村子，定为北京水源八厂地下饮用水源补给区。

水源保护区和地下饮用水源补给区相互叠加，覆盖了密云16个乡镇266个村，密云全境81.8%的面积成了水源保护区。保护水源成了密云的“政治任务”。为了保水，密云先后关闭了小型铁矿、造纸、印刷等200多家工业企业；停办了红极一时的以密云水库为核心的旅游业，拆除了水库坝上的餐饮、娱乐设施；控制网箱养鱼规模；建立了“水、陆、空”立体生物防护屏；还在全县推广“三治五化”和沼气、太阳能等清洁能源。这些举措使得库区空气中负氧离子含量高于市区40倍，空气质量常年保持在一级，密云水库水质常年稳定保持在国家地表水Ⅱ类标准。

（三）要保水还是要致富？

保水取得了巨大成效，但受保水限制，密云各类资源利用受限，工业发展缓慢，在全市重大产业项目布局中都处在不利地位，“水库制约论”由此产生。老百姓种粮没地、务工没岗，面临着“要保水还是要致富”的抉择。面对这个抉择，20世纪80年代起，密云县委、县政府开始了对“保水富民”的不懈探索。

1.理论启迪：走生态县的道路

1987年，密云邀请北京农业大学专家深入实地考察，同密云县有关部门一起分析研究，形成《密云县建设生态县规划纲要》（以下简称《纲要》）。《纲要》指出，解决密云经济发展问题，必须与北京的水源、环境保护任务统一起来，最好办法是按照生态经济学原理来组织密云的工农业生产，走建设生态县的道路。《纲要》为密云走保水富民之路，提供了有益的启发。

2.遭遇挫折：希望寄托于外部因素

1988年，密云制定《1989-2000年密云县经济社会发展战略》。战略以“要保首都喝净水，密云人民要富裕”为指导思想，分析了密云在首都区域中的战略定位、经济发展的有利条件和制约因素，明确了县域产业发展布局。同时提出将密云县划为首都水源保护特区、建立水源保护基金、实行特殊扶持政策等对策建议。但是，这个战略在很大程度上把希望寄托于外部因素，由于外部因素没有到位，密云在保水富民强县的探索中遇到了挫折。    

3.初步实践：“四三二”发展战略

1994年至1997年，逐渐形成了完整的“四三二”经济发展战略，即发展工业、农业、建筑建材和旅游业四大产业，建设环城工贸基地、环湖果品基地、环线旅游基地三大基地，推进山区综合开发和城镇综合开发两个开发。其中，环湖果品基地成效显著。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生态环保的果品产业成为山区的支柱产业，1995年，果品总收入1.3亿元，占全县农业总收入的四分之一。1998年，环湖果品基地面积达40多万亩，全县农民人均纯收入达3200元，比1993年增长1倍以上。密云在探索保水富民道路上向前迈进一大步。

4.正确路径：举保水旗，吃环境饭

2000年，密云县委提出新世纪首都水源区发展战略。这一战略的精髓是“举保水旗，吃环境饭”，既反映首都发展全局对密云环境和水源的特殊要求，也反映全县人民对提高经济发展水平的殷切希望。密云相应构建起生态经济体系：工业方面，把发展高新技术工业作为经济体系的支柱之一，2005年，提出要依托现有产业大力发展科技含量高、无污染、效益好的都市型工业。农业方面，发展都市型现代农业，确定“生态农业，休闲产业”的发展思路。旅游业方面，积极推进观光旅游向休闲旅游转变，大力发展民俗旅游业。为增加渔民收入，政府鼓励开餐馆，以水库鱼为特色的密云渔街崭露头角。

5.明确定位：生态密云

2005年，密云创建“国家生态县”工作以“保水富民强县”为目标，整体打造“生态密云、休闲之都”区域品牌形象。2008年8月，密云正式被命名为国家生态县。在创建过程中，密云人民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多年保水造就的良好生态环境，已经成为密云发展的最大优势。通过建立和推行“养山就业”“保水就业”“保洁就业”的生态公益性就业机制，近10500名农民实现就业，平均每人每年增收5000元。2009年7月，县委提出密云生态涵养发展区工作方略，在产业结构上，以都市型现代农业为重要基础，以环境友好型工业为主要支撑，以休闲旅游产业为战略支柱，以总部经济为后发优势，统筹经济、社会、生态建设。

（四）理论启示

这是密云水库的第一个故事。这个时候，对应的是“两山”理念的第一层内涵：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

“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是对环境保护和经济发展的形象化表达。在传统发展观念里，这二者常被置于对立的两端，形成一种非此即彼的关系。更有一种机械主义发展观认为，经济系统包括生态系统，经济系统可以凌驾于生态系统之上，能够无视环境的承载极限，单向度地追求经济增长。这种思路，实际上就是部分西方国家曾采取的“先污染后治理”思路，他们虽在短期内积累了巨大的物质财富，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从伦敦的滚滚毒雾到日本水俣病的悲剧，一系列震惊世界的公害事件，无不是这种发展模式结出的苦果。这一切都在警示我们：经济发展，绝不能建立在对生态环境“竭泽而渔”的掠夺之上。

那么，是否意味着可以走向另一个极端——只要保护，不要发展？答案同样是否定的。习近平总书记对此有着深刻的论断：“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决不是对立的，关键在人，关键在思路。”这一判断，精准地切中了问题的要害。正如20世纪80年代，部分密云人民也曾一度陷入“要保水就没法发展经济”的困惑，甚至流传着“有水库，甭想富”的无奈抱怨，这便是当时颇具代表性的“水库制约论”。然而，随着实践的深入，密云人民逐渐认识到，保护与发展并非简单的取舍关系。一方面，如果不重视经济发展，人民的民生诉求得不到满足，“保水”与“富民”之间的矛盾便会激化，长远来看，保护水资源的社会基础和群众意愿也会被削弱。因此，保水不应该是舍弃经济发展的“缘木求鱼”。另一方面，保水是首都赋予密云的核心使命与刚性要求，其所带来的良好生态环境，恰恰带来了密云独一无二的生态资源和“后发优势”。思路一变天地宽。密云人民由此理清了方向，坚定地探索一条“保水能富民，富民促保水”的协同发展之路。他们的目标，不仅要守护好密云水库的“净水”，更要为百姓引来增收致富的“活水”。

由此可见，我们必须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对自然怀有敬畏之心。唯有坚持“在发展中保护、在保护中发展”思路，我们才能真正做到两者兼顾，将“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的美好蓝图，变为生动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