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进入了得罪人的时代(3)

我已经进入了得罪人的时代(3)

南方周末:在直播活动中,有出过什么问题吗?

白岩松:在我做评论员这两年半里没有出过任何问题。过去这么多年来,我累积起来的观众的信任感是一个。还有一个,一定是骨子里头你让人看到你的建设性,即使你做的很多东西很尖锐,可能让人听着也不舒服,但是因为有建设性,大家也都能够接受。

南方周末:今天舆论监督最大的障碍在哪里?

白岩松:我觉得地方政府不太愿意面对舆论监督。央视今年在全国很多地方快速建站,也是为了能够第一时间靠近所有的新闻,减少障碍,这也是给地方同行减轻一点压力。

老百姓要有知情权、表达权、参与权和监督权。这四个权是写在十七大报告里面的,很少人看到出处,都以为是从2008年才开始有的。这句话媒体人应该多念叨给公众听。

老百姓的知情权从哪里来?老百姓要有知情权就必须政府信息公开,要媒体的变革,媒体要大量地提供信息,要不知情权从哪里来?老百姓要想有知情权,其实是说给政府听、说给媒体听。政府要信息公开,媒体要更多地提供全方位的资讯。老百姓要有表达权和参与权,在我看来我们的媒体要变革,我们的民主进程要加快。如果没有我们的民主进程的话,老百姓到哪儿表达,怎么参与?

最后,老百姓有监督权,监督谁呀?监督政府和法律的运行。那你做好准备。看似简单的12字,其实背后应该看到怎么把它变成对整体社会进步的推动。这12个字写进十七大报告,不会像口号一样在这里摆着。

为什么敢这么说民主

南方周末:谈谈《新闻1+1》创办背后的原因吧。

白岩松:2008年初,从台长开始就很重视,给我打电话的是新闻中心的主任梁晓涛,说应该办一个评论性的节目,以我为主。我把原来团队中的人抽出来组班子。一个多月就开始准备开播了。很多的事情不是像大家想象的,一定是一种对抗,有时候改革也是自上而下的。

我那个时候的想法,就是必须要拥有一个这样的节目,否则会失语。我个人认为现在早就进入了一个“评论也是新闻一部分”的时候。有时候从第二天的反应来看,头一天未必是新闻在传播效应,而是你对新闻的评论产生了效应。就是话语新闻性也开始增长。

全国的平媒很早就开始做评论了。作为一个电视机构来说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过去有一个央视论坛,后来无疾而终。我希望办一个可能更像评论的节目。尤其希望拥有自己的评论员,开始的身份打出的是“观察员”,后来也是台里高层决定,就叫“评论员”。

我们准备好了就开播。3月24日,这个零碎的日子也能证明,是比较着急的。从一个大的时代背景下是有着急性的:圣火开始传递了,北京奥运会要来了……一系列纷繁复杂的事情,仅靠新闻是会失语的。

南方周末:评论的界限在哪?

白岩松:我们几乎所有的新闻的事件都报过题,不排除少部分没有,但回头真正有价值的该关注的新闻,还几乎真的没有怎么失语。

比如杨佳袭警案、强行拆迁、“钓鱼执法”、“我爸是李刚”,我们都没有缺席。有的甚至首先是我们在电视上播出视频,比如黑龙江的警察打死人案。

评论有时候比做成一个大的新闻要更快,因为嘴比镜头快。第二个就是你可以慢慢找到一种表达敏感事件的分寸感。我觉得平衡是动态平衡,什么意思?不是每一期节目都永远平衡。也可能有时候向这边了,有时候向那边了,就像骑自行车一样的,是一个动态的平衡。但是自行车停下来就倒,只有骑行才是平衡,才是稳定的,“1+1”就是一个动态平衡的过程。另外有一点,真不是大话,社会环境和过去相比较,包容性增加了。我们也经常让这个人不高兴,让那个人不高兴,但是最后还没有因这些“不高兴”让你的生存变得很艰难。

南方周末:你也说在舆论监督领域,凡事都要有度,在分寸上做文章。

白岩松:分寸是什么呢?我首先看中的分寸是你的判断力。我现在很担心我们有很多新闻人不学习了,不学习就会把很多其实没有那么严重的问题严重化了。

比如说民主。十七大闭幕式一个小时,我说了一个小时的民主,为什么敢这么说民主?我把十七大报告读透了。十七大报告的精髓是什么?大家总在解读它的民生,有多少人在解读它的民主?十七大报告前半部分,相当重要的一点,四个仿佛老生常谈的字:统筹兼顾。“统筹兼顾”是什么意思?中国正式进入到一个走平衡木的时代,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快也不行,慢也不行。

大的分寸感来自你的学习,那会让你有一种更准确的判断力,有了更准确的判断力就有了勇气,或者说底气。接下来就是具体一个事情的掌握。有很多事情恐怕还没到今天就可以立即解决的时候,但是对那些已经要去解决、要去面对、要去改变的事情,你就要去碰。

拆迁我们接二连三地报,这是一个博弈,说明中国现在进入到了一个效率和公平博弈的阶段,这是大判断。在这个过程当中已经开始适当地要向公平倾斜了,要在保证效率的前提下照顾公平,拆迁就集中体现了这一点,掌握这个分寸就好了。

不是你做一个节目,就要认为所有的拆迁全是黑社会。背后你知道某些部门、某些东西要拆迁,它有一种对效率的追求。你要提醒它,你要注意公平,你公权力要保护和照顾私权利,这是大判断。所以做节目的时候你就会自然表现出来。

南方周末:但你同时也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白岩松:是,我每天都在做直播,而且能评论的新闻往往又不那么简单。有时候你会去考虑自己的知识能力或者说判断力能一直对吗?这里会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感觉。

第二,在目前环境下,是在潜行,谁能准确地告诉我边界在哪里?你不能准确地告诉我这个边界,就意味着我经常要试边界,就像探雷一样,有多少探雷的人员腿是被炸断的。

我现在每天做节目,担心的不是大家想象的大问题,而是事实的准确性。如果你真的深入进去,发现事实不是那样的,这时候经常让你头皮发麻。

南方周末:你还有哪些压力和艰难?

白岩松:起码在做这件事之前没有人做过,人其实有一种依赖感,带我一下吧,我好知道怎么走。可是没有。在做“1+1”电视评论的时候,领导把你放在这里了,让你往前冲,这里既有信任感也有期待。好,我就往前走。我不会因为仅仅考虑我自己的风险,说实话,我也听到了一些声音,非常善意地说,还是做主持人吧。我理解这句话,做主持人当然轻松多了,不会去触碰很多的利益。你做了评论员了,满足了A,就打击了B,明天得罪了C,后天D给你表扬。我们现在每天都面临这种局面,经常有人对我说:“小白,这话有点狠啊。”没问题,40岁之后我就已经非常明确地说过,我要进入到得罪人的时代了,一个做新闻主持人,一个做评论员,如果被所有人喜欢,那是一种悲哀。

责任编辑:焦杨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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