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白华:瞿秋白女儿眼中的父亲母亲(3)

秋之白华:瞿秋白女儿眼中的父亲母亲(3)

天伦之乐的时光让我怀念终生

父母婚后生活十分美满,但在幸福之中,母亲总感到心里少了什么似的——沈家不让她去看我,可她却非常想念自己的女儿。父亲十分理解,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安慰她。

在父亲的积极支持下,1925 年春天,母亲来到浙江乡下的沈家接我。但过去的公公沈玄庐十分冷酷地不许她和我见面。在沈家大姨太太的帮助下,她悄悄穿过几个庭院,进入一间侧屋,才见了我一面。母亲抱着我亲了又亲,最后不得不黯然离开。

过了不久,父亲母亲商定再次去浙江乡下接我,先和沈家大姨太太商定好时间、地点,把我偷偷抱出来,然后带我回上海。

约定的那天傍晚,两人早早地来到一座小山上,焦急不安地等着,过了好长时间,看到大姨太太带着我出来了,母亲赶快迎上去,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我也紧紧地搂住妈妈的脖子。正在这时,突然奔来两个大汉,一阵风似的把我抢走了。我挣扎着,哭喊着“妈妈”,母亲忍不住哭起来。

父亲也难过得流下了眼泪,这是母亲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父亲流泪……后来,我终于被外婆从沈家“偷”出来,来到了他们的身边,才有了一份健全的母爱与父爱。

母亲忙于工运,无暇照料我。父亲对我十分慈爱,不管多忙,只要有一点空就到幼儿园接送我。在家时,他手把手地教我写字、画画。

1928 年,我随母亲来到苏联。我住进了森林儿童院,在这里为了讲究卫生,无论男孩女孩一律要剃光头,父亲知道后立刻来信安慰:“独伊:我的好独伊,你的头发都剪了,都剃了吗?哈哈,独伊成了小和尚了,好爸爸的头发长长了,却不是大和尚了。你会不会写俄文信呢?你要听先生的话,

听妈妈的话,要和同学要好。我喜欢你,乖乖的小独伊,小和尚。好爸爸”

父亲的确无愧于“好爸爸”这个称呼,他给我带来无限温暖和快乐。他知道我喜欢吃牛奶渣,每隔一星期,他从共产国际下班回来,路过店铺,总不忘记买一些回来,带到幼儿园去给我吃。夏天,我们在树林里采蘑菇,父亲画图折纸给我玩;冬天,地上铺满了厚厚的雪毡,父亲把我放在雪车里,自己拉着车跑,故意把雪车拉得忽快忽慢,有时假装拉不动了,有时假装摔了一跤,用手蒙住脸哭了起来,这时候我就向妈妈叫起来:“妈妈……你看好爸爸跌一跤就哭了!”父亲放开手,哈哈大笑。我也很高兴,拍手大笑。

我永远也忘不了有一次父母来看我,带我到儿童院旁边的河里去撑木筏玩,父亲拿着长竿用力地撑,我和母亲坐在木筏上。后来,父亲引吭高歌起来,我和母亲也应和着唱,一家人其乐融融。每当回想起来,都使我受到鼓舞,感到有力量,也很温馨。

好爸爸是我一辈子的好榜样

父亲在离开上海到苏区的前夕,在许许多多重要的事情需要紧张地处理的时候,仍然十分惦念远在苏联的我,常自言自语地念叨:“独伊怎么样?我的亲爱的独伊怎么样了呢?”

一次,父亲给我寄来了一张印着一个大飞艇的明信片,上面写着“你长大了,也为祖国造这样的大飞艇”。细微之处,父爱跃然而出。我从小就没有感到瞿秋白不是自己的亲爸爸,甚至感到他对自己的爱比普通的生父还要入心,还要周到。这是他心灵圣洁的表现,是他高尚人格的表现。在监狱里,即将告别人世时,他还惦记着我,谁又能够说,我不是他的女儿呢?

1930 年,父母取道欧洲秘密回国,不料这竟是我和父亲的永诀。

1935 年的一天,我正和儿童院的一批孩子在乌克兰德聂伯罗彼特罗夫斯克参观休息,忽然,我见几个同学围观一张报纸惊讶地议论着,还时不时看着我,然后传给其他同学看,唯独不给我看。我感到非常奇怪,非争着要看不可。于是,一把抢过来,原来是《共青团真理报》上详细报道了我父亲于6 月18 日牺牲的消息,并附有一张4 寸大小的半身照。一直想念好爸爸的我惊呆了,随即失声痛哭起来,竟晕倒在地……

1935 年8 月,母亲第二次来苏联出席共产国际第七次代表大会。会后,母亲到国际儿童院看望我时,许多中国孩子都跑来围着她,亲切地叫她“妈妈”,要她讲他们的父母在国内的情况。当时,母亲留任莫斯科国际红色救济会中国代表。这期间,她把我接出儿童院与她一起生活了几个月。每当夜深人静,只剩下母女俩相对无眠时,母亲翻看着父亲的遗作与信件,看着看着,忍不住悲从中来,泪珠不停地往下掉。每逢此时,我就安慰母亲:“ 妈妈,我给你唱个歌吧。” 于是,一口气唱起《马赛曲》、《儿童进行曲》等好几首歌曲,直唱得妈妈脸上少了悲戚、眼睛里有了刚毅才停下来。母女俩就这样相互慰勉着度过了最悲痛的一段时光。

因为苏德战争爆发,我结束了13 年旅居异国的生活,于1941 年随母亲回国,到达新疆时被地方军阀盛世才“无端”逮捕。由于久居苏联,我的中文很差,在狱中补习起了中文,同时还当上了俄文老师,并在这期间收获了爱情,与李何结了婚。在新疆坐牢的日子很苦,住在一个阴暗潮湿的破庙里,

馒头是被有意掺了沙子的,吃的菜没有油,每天两餐清水白菜汤。抗战胜利后,经过党的营救和张治中将军的努力,我们才获得自由。

1946 年6 月10 日,新疆监狱里释放出的人员分乘10 辆大卡车,于7 月10 日抵达延安,受到毛泽东、朱德、林伯渠等中央领导的接见。不久,我和丈夫一道被分配到新华社工作。在战争年代,我俩随新华社不断行军转移各地,并以积极的工作迎来了全国的解放。

在解放初期我又和丈夫李何再度前往苏联,筹建新华社莫斯科分社。

1957 年我回国后,“被迫”改行到中国农业科学院工作。1964 年,丈夫因不治之症去世;半年后,在“哈军工”读大学的儿子李克林竟又因病英年早逝,这接连的打击对我和母亲刺激很大。1978 年,我才又回到了新华社,在国际部俄文组从事翻译和编辑工作,直至1982年离休。

说实话,我不爱回忆往事,因为内心的伤痛实在太深。“文革”时,“四人帮”为了改写整部党史,抓住毛主席1962 年曾对《多余的话》说过的几句个人意见,便不顾事实,硬把父亲打成“叛徒”,使父亲的英魂在九泉之下遭受莫大凌辱。

“文革”后,我在众多前辈的鼓励下向中纪委进行了申诉,为此,中纪委成立了“瞿秋白复查组”,复查组跋山涉水,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外调与核查。而我则带着女儿,直接去找了对父亲执行枪决的原国民党三十六师师长宋希濂——他是个获赦战犯。去见宋希濂,于我而言,实在是一件痛苦无比的事。而宋希濂见到我,也是浑身不自在,一脸难堪相。但我们两人必须见这一面。

宋希濂如实向我介绍了情况,说瞿秋白在临终时高呼“共产党万岁”等口号,神态从容地环视刑场上的松树与草坪,微微地笑着说:“此地很好!”尔后,慷慨就义……

那天,我和女儿是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记录证明材料的。而中纪委复查组则以大量的材料,有力证明了“四人帮”强加给我父亲的“叛徒”帽子,完全没有一点根据!父亲如有知,可以含笑九泉了。

责任编辑:单梦竹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0

精选专题

领航新时代

精选文章

精选视频

精选图片

微信公众平台:搜索“宣讲家”或扫描下面的二维码:
宣讲家微信公众平台
您也可以通过点击图标来访问官方微博或下载手机客户端:
微博
微博
客户端
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