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拉克劳和墨菲提出了一种类似伯恩斯坦的变型的修正主义信条:“没有目的,运动就是一切”:这个意图需要拒绝,因为其真正的危险在于这是一种彻底地割裂的观念,借助这种割裂,基本的社会斗争将得到解决,而一个完全透明的,没有异化的社会的新时代就会到来。对于拉克劳和墨菲来说,这样的观点不仅拒绝了政治性,即对立的空间和领导权斗争,而且也拒绝了人类条件的在本体论上的根本的有限性——这就是为什么任何试图实现这一跨越都不得不终结于极权主义的阴霾之中。这意味着唯一可以运作和实践一种有生命力的特殊的政治解决方案就是承认全球首先是一潭死水:我们只有通过反抗这个不可救药的全球的死水的背景才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当然,这绝不意味着政治行为人将自己蜷缩在解决具体问题之中,抛弃了普遍性的主题:对于拉克劳和墨菲来说,普遍性是不可能的,但与此同时也是必须的。没有直接“真实”的普遍性,每一种普遍性都通常是已经被卷入到领导权斗争中,这是一个空泛的形式,在不同时间,不同的关联中被填塞进了一些不同的特殊内容,而那些被填充进去的东西就成为其替代品。
不过,这两种方式真的像其表现出来的那样是完全对立的吗?拉克劳和墨菲的理论大厦不也暗示着他们自己的乌托邦的点吗?即在这一点上,政治斗争是在没有“本质主义”的参与下进行的,所有方面都完全接受了他们的努力那个彻底的偶然性的特性,以及社会对立的不可化约的性质。在另一方面,如果没有隐秘的优点,就不会有阿甘本的立场:因为,在今天的生命政治之下,政治斗争的空间被封闭了,所有的民主解放运动都没有了意义,我们除了舒舒服服第等待那么“神圣暴力”的奇迹般的爆裂,便无所事事。而至于哈特和奈格里,他将我们带回到马克思对“历史站在我们这边”的信念之中,即历史发展已经生成了一种共产主义未来的形式。
如果是这样,哈特和奈格里的问题在于他们过于沉溺于马克思主义了,他们接掌了马克思主义的根本的历史进步的命题:像马克思一样,他们为资本主义“去辖域化”的革命潜力弹冠相庆;想马克思一样,他们将矛盾设定在资本主义内部,即在这种潜力同资本的形式(剩余价值的私有制分配)的裂缝之中。简言之,他们消除了传统马克思主义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的观念:资本主义已经生产了“未来新生活形式的瑰宝”,它不停地生产出新的“共同性”,亦即,在革命的爆裂中,这个新的形式将会在旧的社会形式下解放出来。不过,正如马克思主义一样,正是要忠实于马克思的工作,我们更要认识到马克思的错误所在。一方面,马克思设想了资本主义如何释放出自我发展的生产力的令人激动的动力——可以看他关于资本主义的描述,即在资本主义中,“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而资本主义成为整个人类历史之中最具革命性的力量。另一方面,他也清晰地看到,资本主义的动力如何为其内部的障碍和对立所驱动,那么资本主义自己的最后的极限(也是资本主义自我发展的生产力的最高极限)就是资本本身。这种不断的发展,和资本主义对自己的物质条件不断的革新,以及它的生产力在无限制的空间的奋力一搏,都最终会化作泡影,被自己内部的矛盾折腾得灰飞烟灭。
马克思的根本问题在于从这些洞见中推导得出一个新的,更高级的社会秩序(即共产主义)是可能的,这个秩序不仅可以存在,而且可以发展到更高级的阶段,为生产力的自我发展提供更充足的空间,而在资本主义中,资本主义构成了生产力发展的内在障碍(矛盾),而资本主义反反复复被社会中破坏性的经济危机所消耗。简言之,马克思所忽视的问题是,或者用标准的德里达式的话来说,他将这种内在的障碍/对立看成了生产力完全发展的“不可能的条件”,同时也是其“可能的条件”:如果我们抛弃了这一对立,即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我们将无法获得最终摧毁资本主义的生产力的彻底发展的动力,但我们失去的正是这种生产力,而这种生产力似乎同时促动并折磨着资本主义。如果我们采用这个对立,这个对立导致的对资本主义的潜在折磨就消散了。(这里还存在一种对马克思的拉康式的批判,这种批判关注的是剩余价值和剩余快感之间的模糊的重叠)。于是对共产主义的批评唯有当认定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是一个不可能的幻象时才是可能的——他们没有设想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是纯粹在资本的框架之外完全释放生产力的社会观念,这个幻象内在于资本主义自身之中,而资本主义的内在的罪行就是它以最纯粹,也是最严格的意识形态的幻象在资本主义生产出来的生产力的威胁之下继续生存下去,而消除这一对立——正如“真实现存的资本主义”所展现的那样——就是让永恒的生产力自我发展的社会的实际的物质性存在成为可能。
准确来说,马克思在剩余价值问题上,哪个地方出错了?我们试图从拉康在欲望对象和剩余快感之间的重要区分来找到其原因所在。记得在希区柯克的电影《眩晕》中马德莲的金色卷发的关键细节。在电影结束前在库房里恩爱的情景,当斯科蒂在他那著名的360个亲吻之中激情地拥抱茱蒂(茱蒂成为了死去的马德莲的再生)时,他不再吻她,并退回去一段距离偷偷地看了眼茱蒂的新金发,仿佛让他自己重新确认那个特征(即金色卷发)让茱蒂成为他所欲望的对象。通常,在欲望对象本身和其原因之间有一个裂缝,而中介性特征和元素让这个对象变得可欲。让我们回到马克思那里,倘若马克思的错误也是假定欲望对象(无限制发展的生产力)将会持续下去,即便当这个对象被剥夺了驱使它的诱因(剩余价值)?对于德勒兹存在同样的问题,他的欲望理论往往直接与拉康的欲望理论是对立的。德勒兹断定,欲望的优先性超越了其对象:欲望是一种超越其对象的积极的生产力,一种借助大量的对象,并穿透这些对象的活生生流动增殖的生产力,完全不需要任何基本的匮乏和“阉割”来维系其根基。不过,对于拉康而言,欲望只能因为对象来维系:并不是那些原生性的乱伦失去了对象,而欲望得以存在需要这些对象以及那些不能令人满足的所有其他对象来维系,而是一种纯粹形式的对象,这个对象让我们去欲望那些我们在现实中遇到的对象。因此,欲望的对象因并非一种超验性的,无法触及的永远需要我们去捕捉的溢出,而是就隐藏在主体背后,某种从其中直接导出了欲望的东西。相对于马克思,德勒兹没有考察维系无条件欲望生产幻觉的对象因——或者说,在哈特和奈格里那里,大众统治自身的幻象不在为总体化的一所限制。我们可以在这里看到,没有看到其与纯“学术的”,哲学的和观念上欲望之间的区别,而这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已有0人发表了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