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文化保护:拯救侗族大歌(2)

民族文化保护:拯救侗族大歌(2)

“我是侗族人,我得为侗族做点事”

从发出《救救大歌》的呼吁信后,邓敏文夫妇就没有停止过脚步。这12年间,二人最大的想法,就是让侗族人学侗族大歌,再帮着侗族大歌走出去。

“不走出去,侗族大歌就没希望。”邓敏文在家中踱着步,大声地说。

其实早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龙月江就打过这样的算盘。不过,那时的想法,就是想帮着族人多赚点钱。

当时,龙月江的一个朋友,想开一个民族风味的饭店。她便鼓动朋友,最好开一个侗族风味的饭店,并表示可负责筹备。朋友在她一番游说下,便采纳了她的主意。

第一次招工后,龙月江便把族人在北京的生活录了像。后来她再去招工,就放片子给大家看。

她还记得,一天晚上,在一个侗寨放完片子准备要走时,几名老太太拦住她,说她们没看上,希望次日再来放一遍。她欣然答应。

一个侗族妇女看了片子以后,当即把自己的女儿交给龙月江,希望她能带走女儿。

当时,她经常能听到父母对孩子说:“好好唱歌,以后到北京赚钱。”

事实上也是如此,第一批跟着龙月江到北京的族人,每个月能拿到300元。即便现在,如果在家侍弄土地,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四五百元。

2000年以后,邓敏文夫妇的“帮扶策略”有了很大转变。他们仍在积极给族人联系工作、联系演出,但更多的精力,放到了对族人的教育上。

“侗歌进课堂”就是邓敏文夫妇以及一些热心侗族大歌保护人士共同推动的。起先,这种方式遭到族人质疑,甚至连老师也不理解。邓敏文等人并不放弃,他们游说教育部门给学侗歌的学生一些优惠待遇。比如招考中,可享受艺术类招考条件,可适当加分等。

“这种做法一定程度上鼓励了部分孩子学好侗歌。”黎平县政协常委吴定国说。他也是“侗歌进课堂”的积极推动者。

2002年,邓敏文听说一个搞文化旅游的美籍华裔学者到中国考察,他就让懂英语的大儿子,到这位学者所到之地商谈,极力游说对方到他的家乡侗寨看看。学者真被邓敏文的儿子说动,随后启程到黎平考察。

邓敏文夫妇立即赶到黎平等待。那时,龙月江的腿脚有点问题,她就拄着拐杖前往。后来,这名华裔学者持续不断为黎平提供帮助,直至近年去世。

在这位学者的帮助下,邓敏文到黎平县岩洞镇中学创办了“侗族大歌人才培训基地”。吴金燕就是首批学生之一。

次年,邓敏文夫妇千方百计筹到20万元,到岩洞村投资建设了一个侗族文化博物馆。这是一栋两层的吊脚楼,建筑面积580多平方米。第一层收藏侗族的文物,比如纺纱织布机、捕鱼工具、乐器等;二层则收藏了侗族书籍上千册。

也是这一年,邓敏文的二儿子在父亲的鼓动下,辞掉北京工作到岩洞村驻扎。稍后,他的妻子也跟了过去。“我是侗族人,我得为侗族做点事。”邓家老二说。

很长一段时间内,当地人都能看到,老邓夫妻和小邓夫妻在寨子里忙碌着。老邓教人侗语,偶尔也教侗歌,龙月江教人编草鞋,年轻人则教人学电脑。

邓敏文甚至还搜集侗乡传统的糯稻种植技术。试验成功后,再把稻米高价卖到国外。族人纷纷来向他学技术,他毫无保留地奉送。

为推动侗族大歌的发展,邓敏文和朋友们积极参与当地政府的文化事务,为侗族大歌“申遗”。2006年,国家公布了《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侗族大歌位列其中;2009年,侗族大歌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时间长了,大家都叫他“邓嘎老”。大歌,在侗语里的发音就是“嘎老”——“嘎”是歌的意思,“老”是火,引申为宏大、古老之意。

只要这个民族还存在,就应该继续弘扬其文化

按照邓敏文及其他历史学家的考证,侗族是一个迁徙民族,为躲避战乱而搬到偏僻的地方。目前,侗族主要分布在贵州、湖南和广西的交界处,湖北恩施也有部分侗族。这些地方,全是交通不便的山区。

久而久之,侗族形成自己独特的文化,比如服饰、语言以及侗族大歌等。

小时候,邓敏文也穿戴自己民族的服饰。自他到北京上学后,就很少再穿。现在的邓敏文夫妇,已经和汉族人没什么区别,说着流利的普通话,穿着和大家一样的衣服。他的子孙,甚至连侗语也不会说。

即使在贵州的侗寨,如果那里的人不是刻意穿戴上自己民族的服饰,光从表面看,也很难分辨其民族。

“侗族已经由一个封闭民族,变成一个开放民族。”邓敏文说,“不管未来什么样,只要这个民族还存在,就应该继续弘扬其文化。”

在他看来,侗族大歌早期所具有的传递信息、启蒙教育等功能,已经丧失。古代,各个侗寨都有防御设施,有陌生人进侗寨,必须用侗歌对答。一旦陌生人唱不了侗歌,就不可能进入侗寨。

1958年之前,侗族没有文字,文化的传承几乎全采用容易记忆的歌唱形式。侗族人留下丰富的资料,有创世纪史诗、英雄史诗等。《开天辟地》、《洪水滔天》、《兄弟开亲》等创世纪史诗,以及《祖源歌》、《侗族祖先迁徙歌》、《美道君郎》等英雄史诗都是其中的名篇。据侗族歌师讲,有的史诗,能唱7天7夜。

现在完全不一样了。侗族有了自己的文字,文化传承不需口耳相传,再加上打工潮等冲击,大歌必须寻找新的出路。

早在2000年写《救救大歌》时,邓敏文就有过框架性设想:“精神文化的根本出路在于与物质文化相结合。”

在这封呼吁信中,他提到“东巴艺人”。东巴文化是云南丽江纳西文化的一个分支。邓敏文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主编西南少数民族文学史时,对其有过深入研究。后来东巴文化扬名海外时,他又细致了解过其发展轨迹。

“在保持原生态的基础上发展市场经济,是一种可行的方式。”邓敏文认为。

前几年,邓敏文夫妇组织歌队到日本演出。他们从北一直走到南,“每一处都留下深刻印象”。

在一个观光旅游的小岛上,他们发现,当地的围墙都是用鹅卵石建起来的。随行的日本人告诉他们,这个岛一直保持着自己的风格,岛上有饭店,也有住宿的地方,但不允许出现破坏风格的建筑。居民也可将自己的房间出租给游客。

无论东巴文化还是日本的那个小岛的保护与开发,都对邓敏文触动很大。据此,他和几个朋友给政府写了方案。他们的设想是,以侗寨为基础,以侗歌为补充,按照市场经济规律开发,在保护和开发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

今年夏天,腾讯公益基金会在黎平组织了一场“筑梦新乡村论坛”。论坛上,邓敏文又提出明确的观点:侗族大歌要朝产业化、市场化的方向走,要走出乡村,走进大城市,还要加强创新。

事实上,侗族大歌在上世纪50年代就成为一种表演艺术。1953年,侗族歌队到北京演出,曾获得“幕落音犹在,回味有余音”的评价。1958年,黎平县又组织侗族民间合唱团,并尝试了男女混声唱法。而在传统的侗族大歌中,男女一定是分开唱的。

为适应表演,近年来,当地歌师根据民间素材,编写了《太阳从东方升起》等新歌,歌里既讲到了侗族的历史,又加入现代的背景,如每家每户起了新房子。同时,他们还尝试了各种新的唱法。

邓敏文还将一些传统的侗族大歌翻译成汉语和英语,在侗寨的歌队中试唱。不过,这种种举措,他更多地视为尝试,因为他自己也承认,这样下去,侗族大歌可能就会“变味”。

这个年近古稀的老人一直在为侗族大歌忙活着。2000年9月,邓敏文就在两个儿子的帮助下,创建了“侗人网”,还亲自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版主。他还编写了数十期电子版的《侗人快讯》。

一有空闲,他就会坐在电脑前,认真地回复网站上的每一条留言。他还计划着,创建一个“空中侗族大歌团”,借助网络传唱大歌,不必像现在唱大歌一样,需要多人聚在一起。

目前,他在侗人网上的在线时间超过9000小时。算下来,已有一年多了。

责任编辑:单梦竹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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