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中国之新政治观须立足于三项基本原则——仁本之政治价值观、共和之治理观、天下主义之世界秩序观。基于中国文明之政治经验,本乎普适的优良治理之道,可初步确定,当下中国之新政治观须立足于以下三项基本原则。
第一,仁本之政治价值观。政治需要价值:政治价值可以指引权力,让权力不至于堕落为个人或者集团追求或维持利益的工具,而保持公共性,即致力于国民之尊严、幸福与国家之文明、强大。政治价值约束政治活动主体,让他们具有政治伦理底线。
当下中国最为严重的问题之一是个别官员缺乏政治和行政伦理。于是,这些官员们很容易成为物质拜物教信徒。这样的官员会以一种末世心态疯狂贪腐。这样的官员也会丢弃政治责任,比如家属全部移民。这样的官员会形成错误的政绩观和官民观,为自己的政绩牺牲民众的利益甚至生命。
在当下中国,官民之间、体制内外之间存在严重隔阂;即便民间社会中不同观念、政治派系之间,也存在严重隔阂,因而发生大学教授因为政治立场不同而打人的丑剧。出现这种隔阂、对立的根本原因在于,人们缺乏价值共识。于是,政治上的立场被尖锐化,而没有任何缓冲机制。
必须重建政治价值。这个价值可用“仁”字为本构建现代制度支撑之“仁政”。自孔子以来,中国人之政治理想就是仁政。孔子说:“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没有仁,再完整的礼乐也不可能带来优良秩序。孟子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不忍人之政就是仁政。然而,何谓仁政?今人多有误解。
正确理解仁政的关键在于明白“仁”的含义。孔子对仁有很多论述,最为经典者见《中庸》:“仁者,人也。”仁乃是人与人之间相处之最基础原则,它涵容人的尊严、自由与平等。
中国之理想政治就是仁本的政治,这也是中国可能的政治。仁之精神应当灌注于每个权力部门、每个政治活动的参与主体,从政治家到官员到普通民众;仁之原则应当支配宪法及所有法律,应当支配政治之全过程。
仁本可重塑国家精神。当今中国物质主义盛行,在政府表现为增长主义,在民众表现为消费主义。物质主义把人当成物,否认心灵,所以中国人虽然富裕,却并未得到幸福;物质主义否认文化,所以中国虽然强盛,在国际上却未得到足够尊重。物质主义指引的国家是没有前途的。仁本则是反物质主义的,它以人为本,且承认人是一切事务的主体,也是其唯一目的。
仁本可树立健全的政治伦理。当今中国需要政治家。政治家需要同时具备智、仁、勇三德,而仁为大本大源。仁就是不忍人之心,就是人溺己溺之情,不忍看到民众遭受痛苦,就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具有仁心的政治家也会采取种种措施为民谋利,为此,他们必具有“从众”的政治智慧。这样的人物有价值、有理想,因而也能沉着、坚韧而勇敢地为理想而努力。这就是见“义”而为之“勇”。今日中国正需要这样的政治家。
仁本可树立健全的行政伦理。仁要求人们相互尊重:民众固然需要尊重官员,官员更需要尊重民众。民众与官员在人格上是平等的,仅分工有所不同而已。
仁本可重建政治上的价值共识。仁内含着包容、宽容,仁可为中国政治注入包容、宽容之精神。仁本可为政治过程提供一个价值共识,这样的共识可柔化政治上可能的对立与冲突。政治主体如果普遍地以仁为本,就会尊重其他人,包括那些与自己意见不一致、甚至立场对立的人,节制自己的情感,以协商、对话的方式参与公共事务。
第二,共和之治理观。仁本的政治价值观塑造“仁政”。仁政就是把人当成目的的政治,就是自由人的平等的政治,它所塑造的人际“和而不同”的状态,是共同体可以达到的最高境界。
仁政是一种公共性政治。仁政以民众幸福和国家繁荣为目的,仁政是公共的,不允许任何人为了私人利益占有和使用公共权力。因此,仁政之唯一正当的实现形态就是共和。共和之文化基础是人各治其身,此即《大学》“八目”所说的“修身”。人皆有仁,然而可能被物欲遮蔽,而视他人为物,相互伤害。仁内在地要求“自天子以至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所谓修身,就是克己,节制自己的欲望,养成“敬”的精神状态。这是社会秩序之基础。
当下推进新政治,最合适的入手点就是推进自治。从政体角度看,需要推进基层自治。与此同时,需要积极地推进开放社会各个领域的公民自治,扎稳优良治理之基础。当然,共和也需要一系列制度安排。这就是人们经常谈论的现代政治制度之要件:法治,也即客观的公正的规则之治;同一个政府内部诸种权力的分立与制衡;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基层自治性组织之间权力和责任的合理分配;以及民主决策程序。这些是现代社会治理之基本要件。过去十几年间,所有这些领域都已迈开变革的步伐,但尚处于变革的中间状态。现在所需要的是积极而审慎地推进。
第三,天下主义之世界秩序观。风水轮流转。过去五百年间,现代世界的领导权经历过非常明显的转移。今天,世界历史的中国时刻已经开始。对中国,这意味着荣耀,更意味着责任。因此,新政治观必须具有世界视野、人类关怀。这个时候,中国人必须回到数千年间中国圣贤构造人间合理秩序之天下主义。
平心而论,过去三十多年间,中国经济有高速增长,因而,中国的整体经济实力有大幅度提高,至少已处于坐二望一的位置。这种物质性力量,外部世界最容易感知到,故有“中国威胁论”之流行,有“中美国”概念之生成。但是,中国在处理与周边国家关系、处理与其他大国之关系的时候,却没有发挥出世界领导责任。
这些年来,在世界舞台上,中国发挥作用,似乎较多地依托经济力量之运用,而在价值问题上采取守势。道理很简单:在文明遭遇严重断裂之后,当下中国没有自己的令人信服的价值。没有价值支持,单纯靠经济力量的运用,很容易引发当事国和第三方的疑惧。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对国际诸多重大问题只好采取回避策略,但回避本身又会引发国际社会对中国的猜测。
另一方面,因为缺乏文化支撑,中国迄今无法拿出一个具有感召力的世界想象。任何一个大国,欲承担领导世界之责任,均需一套具有道德感召力的世界想象,借以凝聚全球共识,推动世界秩序之改进。中国已被赋予了领导世界之责任,却不能出示这样的想象。其结果,世界秩序处于毫无目标的飘荡中,中国自身在全球公共事务决策机制中的权力也无法有效使用,利益没有充分保障。
哪怕只是为了中国自身的国际权利和利益,中国也必须承担起领导世界的责任。当下中国必须具有世界政治责任意识。为此,中国必须拿出一个具有道德感召力的世界想象。而这个世界秩序想象只能是天下,中国未来领导世界的原则只能是天下主义。
天下主义之核心就在于承担领导责任的国家修其“文德”。此处之文德不是简单的道德,而是包括道德在内的整体文明,如价值、生活方式、政体安排等等。大国就是靠文明对其他国家产生感召力,赢得其他国家的信任,而享有领导之权威的。于是,中国能否充实自身的文明,更为具体地说,恢复和重建中国文明,就成为中国能否承担自己的世界领导责任之关键。也就是说,中国文化才是中国最重要的战略资源。精英群体尤其是政治家必须学习如何运用文化,为此,他们必须认同中国文化,并致力于重建中国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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