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振明:什么是“博雅教育”

翟振明:什么是“博雅教育”

翟振明 中山大学教授

不少人都在提倡“素质教育”,痛斥“应试教育”,这当然反映了人们对当前中国教育状况的不满,并且,这种不满是正当的。不过,人们也许还没有充分注意到,“素质教育”的对立面首先还不是应试教育,而是“工具教育”。因为,正确理解的“素质教育”中的“素质”,是指作为目的主体的人的素质,而不应该是把人当作工具的所谓“有用”的素质。这样的符合教育理念的“素质教育”,就是我们常说的“博雅教育”,而这种教育,一般是在大学阶段进行的,与我们常说的“应试教育”不在一个时间段。

1、 陷入困境的大学精神

博雅教育的主要内容大致包括科学和人文,这里所说的科学和人文,其目的是为了培养人的自由和理性的精神以及对非人性力量的抵挡力,是独立的知识和理念领域,而不是为技术或经济活动服务的预备学科。现实的情况时,这种原本意义上的博雅教育正在遭受来自两个方面的夹攻,一个是从上到下的国家意志、另一个是从下至上的市场和风俗的力量。两者之间各自独立,还好对付一些。一旦它们整在一起,我们就更加艰难了,这就是博雅教育面对的问题。有人以为我们现在大学里的“通识教育”就是博雅教育,其实恰恰相反,这种所谓的“通识教育”基本上体现了刚才所说的两种对博雅教育的夹攻力量。我们现在处在夹缝中,气都喘不过来。

不仅仅我们国家,整个世界的大学教育都有背离大学教育原本意义的倾向。既然现代社会都是倾向背离它的,我们为什么要守住这些东西呢?因为现代社会,不管是社会主义也好,资本主义也好,都是工具主义、经济主义的,用经济的语言来定义社会制度,这就是我们的博雅教育处于守势的原因。我们不是要学哪个制度,也不一定要经济自由主义,我们唯一的根基,就是人类生活固有的内在价值。这些内在价值是什么呢?就是生命的价值、快乐的价值、自由的价值、尊严的价值、求知的价值、创造的价值、爱的价值,自我超越的价值,这些价值不是被其它外在的目标所规定的,而是构成人的生活的目的的内容。如果生活中没有这些东西,人活着还是死去就没啥区别了。并且,任何作为工具性的“有用”的东西,也要服务于这些内在价值,才获得工具意义。但是,任何社会制度,任何现实的力量,都有背离人类基本内在价值的倾向,从而总要有一部分人担当守护者的角色,这与古代、现代、后现代、东方、西方都没特殊的关系。我们的任务不是去顺应一时的潮流,而是要防止此起彼伏的潮流变成泛滥的洪灾,守住和激活人文内在价值的永恒的源流。

我们都认为,美国是最商业化的社会,一切讲求实用,教育也不例外。确实如此吗?我们看看哈佛大学的校长是怎么说的:“学生们一代接一代,如同海水一浪接一浪冲击着陆地,有时静静地,有时则是带着暴风雨的怒吼。不论我们认为历史是单调的还是狂暴的,有两件事总是新的,就是青春和对知识的追求。”这几句话,对大学精神的精辟概括。但是,正如我刚才所说,这样的对大学精神的理解,必然遭受到来自社会各个方面的反弹。面对这样的压力,耶鲁大学的校长小贝诺.施密德特有这样的回应:“我先谈谈知识的态度问题,知识像我们周围的宇宙以及我们内心的世界一样,多层次多绫面,而且绚丽缤纷。我们有千万条理由尊重知识,但我们用人文学科去教育人们渴求知识的感人价值在于我们坚信知识是工具,是力量,而最重要的是它本身就是价值。我们渴求知识,坚持青年必须用文明人的好奇心去接受知识,根本无需回答它是否对公共事业有用,是否切合实际,是否具备社会价值等问题。如果仅仅以‘有用’来解释我们对知识的忠诚,就无异于认为人性已经泯灭了。”他说得很严重,如果不把人文和科学知识直接当作实现人的内在价值的内容,而仅仅当作实现其他目的的手段,就是人性的泯灭。

2、人文的“无用”胜过工具的有用

我们中国人可能不太接受上述两位美国校长的观点,不太理解这种不讲社会实用价值的纯粹学理的追求。但无论如何,如果工程技术学科确实还是要问其是否有用的话,哲学、历史等人文学科的价值却明显不是以“有用”为准绳的。我在因特网上搜了一下,美国有个网站,专门回答人家的哲学问题的。在这里回答问题的不是某些教授,而是一些学生之类的人。即使是这些初出茅庐者,对这些问题都有比较清晰的理解。有人问:“哲学有用没有,如果没用的话,那么你搞哲学不是浪费时间吗?”好!回答是这样的: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去做所有那些不浪费时间的事,去做有用的事,它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让你最后有更多的时间不去考虑有用与没用,去享受生活本身的内容,而生活本身的内容是没有进一步的用处的。这就是做有用的事情的目的,“有用的”是相对其它目的而言的,单单作为工具,任何东西都不会对自己“有用”的!所以“有用的”合起来,它的目的是什么呢?就是为了人有更多的时间去做无用的事情:去爱、去审美、去理解宇宙的奥秘、去哲学玄思、去获得幸福。在解决了人的基本生存需要之外,剩下的目的就只有这个。在美国这样的发达国家,生存问题基本解决了,那他研究这些是为了什么?为了有时间去追求“无用”。这样的回答是非常的妙,这是一个普通的学生的回答。所以可以看出,无用的东西是目的,有用的东西是手段。但是我们在目的里面还在问有用没用,这不是本末倒置吗?这是我从网上看到的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话引伸出来的,人家对哲学的“用处”的解释,也就是我们理解博雅教育的意义的基本参照。

由此看来,人文教育是具有自足价值的,关乎人类的终极目的、终极追求。其它的一些涉及到终极价值或终极目的的东西也是这样。你问幸福有没有用?当然我们要得到幸福,不是为了用幸福来做“有用”的工具。但我们追求有用的东西,至少部分地是为了得到幸福。目的是得到幸福却还在问幸福有没有用,这不有点神经错乱吗?爱情有用吗?爱情是拿来用的吗?你问爱情有没有用,不是亵渎爱情吗?这都是生活本身的内容,其它东西是为了这些目的来提供服务的。

有些人说人文的东西要继承传统、读经典,我觉得基本是对的。我在美国的大学里教过多年的哲学课,现在我在中山大学教一年级本科生的《哲学引论》,用的全是经典。但是以经典为教材,要怎么教?让他们背吗?不是的,不理解的时候不如没有,要有理解,这是人文精神最基本的一条。如果说趁小孩年轻记忆力强让他背下来再说,这对我们的后代太残酷了,虽然这里所背的内容是有关人文的,但是这种背经典的做法是反人文精神的。你说古代圣人的东西都是正确的好东西,但各路“圣贤”的思想有很多相互对立的内容,相互对立的东西不可能都正确,所以,每个人要自己判断,而阅读经典就是培养他们理解力和判断力的途径。这样,就是最终判断错误,也不会沦为他人意志的工具,失去基本的尊严。如果趁小孩没有理解力、判断力和防护力的时候,权力在手的成年人把自己偏好的内容强行灌输给他们,就是不把他们看成将来可以自我担当的作为目的的人了,这不是对人类生活的内在价值的否定又是什么?

责任编辑:蔡畅校对:杨雪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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