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尼迦说的这些道理,美国人也不是不知道,更不是不愿去做,而是做不到。朝鲜战争后,美国人换了思路,试图通过地区集体结盟的形式替代“英国式”的直接占领:1950年10月17日,美国同泰国签订《军事援助协定》;1951年8月30日,美国与菲律宾签订《共同防御条约》;9月1日,美国与澳大利亚、新西兰签订《澳新美安全条约》;9月4日至8日,美国、英国、法国等48个国家在没有中国、苏联等战胜国参加的情况下单方面与日本签署了《对日和约》(即《旧金山和约》),与此同时,美日也签订了《日美安全条约》;1953年8月8日,美国与韩国签订《美韩共同防御条约》。1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签订后,美国对中国的封锁链条从单边扩大到广泛的多边集体条约,从中国东部延伸到中国西部。1954年9月8日,美国联合英国、法国、澳大利亚、新西兰、菲律宾、泰国和巴基斯坦签订《东南亚集体防务条约》;1954年12月2日,美国与台湾当局签订《共同防御条约》;1955年2月,美国拼凑起所谓“巴格达条约组织”。当这些所谓“集体安全”链条建立起来后,令美国感到尴尬的是,面对一个个嗷嗷待哺的盟国,美国用于“维修”这一串串防务链条的代价不比直接占领更少,其效果对美国外交来说——比如1955年的万隆会议——更是添乱。这又迫使美国重新回到“英国式”直接占领的思路,为此美国介入越南内战并再次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尼克松上台后大幅收缩战线、暂时放弃了遏制中国的目标、压缩了美国为这些盟国承担的义务,这才使美国渡过了战争失败带来的国家危机。
在古巴导致危机中对苏联的胜利曾骄纵了美国挥师越南的万丈雄心;苏联的解体和美国在海湾战争中的胜利,再次燃起20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政治普遍存在的“凯南式”冲动,21世纪初的美国人再次考虑如何才能扩大由这些胜利带来的红利。这时他们的目光再次转向麦金德的、甚至更早先的克劳塞维茨的经典陆权学说,认为如果没有对中东的直接陆地军事控制,中东石油利益对美国只能是若即若离并令人不安的雨后彩虹。
小布什上任前夕,时任美国陆军学院院长的罗伯特·斯格尔思(Robert H. Scales)明白直言,不管美国军事技术如何进步,但它终替代不了陆军占领的军事效果。他告诫:“在21世纪,我们国家军事战略的两根支柱将继续是前方存在和力量的投送。”[13](P. 114)而“持续存在”的前提就是前沿的陆军部署即“直接控制陆地”。在总结美国面临的各种挑战后,斯格尔思写道:
虽然上述军事挑战的根源不同,种类不同,对美国利益的威胁程度也不同,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在每一种挑战中,战略胜利最终将要求直接控制陆地、人民和资源。与发展中国家对抗时,战争目的很可能是领土的控制。在与第三世界的对抗中,则很可能是人口的控制。镇压恐怖分子和其他非政府挑战者将要求剥夺他们的政治、心理和物质支持。[12](P. 36)
战争是意志的考验。最有把握使敌人意志崩溃的办法是控制他的领土。如果没有实际占领,战争只能仅仅是远距离的惩罚,是任何一个想要抵抗的国家都能无限期忍受的东西。[13](P. 84)
最后,罗伯特·斯格尔思似乎是在为即将上任美国国防部长的拉姆斯菲尔德做政策规划,[8]他提醒美国政府:
如果在下个世纪很长的时间里,我们还要像一个军事大国那样有发展能力,我们必须极大地改进夺取和控制地面的能力。我们必须将速度和灵活性建造在我们的战争系统之中,使得在通过大片地域时能不受阻碍地机动。我们必须像我们现在精确和灵活地把炸弹投掷在远距离目标上一样,能将战斗部队精确和灵活地部署在关键地点。
如果我们有能力将部队部署在广大地区,而且还能在敌人最脆弱和最虚弱时迅速地集中这些部队,那么我们就能在敌人自己的控制区域内将其打败。[13](P. 83)
我们真的不知道时任美国国防部长的拉姆斯菲尔德是否了解到罗伯特·斯格尔思的意见,但从其在2001、2003年发动的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分析,美国在这两场战争中的作战目标已与海湾战争和科索沃战争有了本质的不同,即从海空打击转变为地面的纵深占领。如果读了罗伯特·斯格尔思的书后会发现拉氏指挥的美军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作战样式与斯格尔思的观点,尤其是与其“领土占有”的观点有相当的契合。
斯格尔思的军事观点是否正确呢?可以说,它在理论上和逻辑上是绝对正确的,但由于缺乏资源供给或资源运用的经验,其实践结果让美国很是难堪:拉姆斯菲尔德在伊拉克和阿富汗失败了。与此前的朝鲜战争继而越南战争中的麦克阿瑟和麦克纳马拉辞职的结果一样,拉氏在2006年辞职,此后美国陆军便从伊拉克的领土上退了出来。
逻辑正确的理论却在实践上不可行,继英国之后美国再次遭遇到“麦金德悖论”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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