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恒山：全面推进依法治国的重大改革措施（6）

第二个优点，在法治状态下，公民个人的财产权可以得到保障。

过去我们对财产保护不够重视，其实在马克思的理论中，财产非常重要，马克思为财产定义，财产是人类有机体的自然延伸部分。人类有机体要运作，需要补充能量、物质，能量物质从哪儿来，就来自于自己的财产，所以它需要保护。

在农耕文明时代，国家也知道要保护财产，通过严刑重罚惩治盗窃、诈骗、抢劫等犯罪行为。但是这防范的是个人对财产的侵犯，问题在于国家要来抢钱怎么办？有人说国家不会抢钱吧？国家抢钱从古至今普遍存在，国家不用拿刀动枪，征税、重税就是到老百姓那儿抢钱。重税在古代就很厉害，孔子发现“苛政猛于虎”，在春秋时代重税逼迫着老百姓逃到深山老林里与虎豹为伍，丈夫被老虎吃了，儿子被老虎吃了，也不下山到城镇里面去住。古代农民起义、农民战争，一次又一次推翻旧王朝建立新王朝，周而复始。过去我们解释，这是地主阶级对农民的剥削压迫过于残酷，现在的史学家一致认为不是地主，是国家对农民的剥削压榨过于残酷，国家的重税重捐，在历朝历代都是不断加重的趋势。黄宗羲研究的结果，从汉朝以来，人们的税赋是不断增加的，这形成了著名的“黄宗羲定律”。

怎么才能防止国家到老百姓那拿钱？没有办法防止。在传统农耕文明时期有一句格言，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讲的就是所有的土地、人身财产都是属于君主帝王的，那么这个君主帝王既然都是我的，我想要就要，想拿就拿，你们有什么理由不给我。这种关于臣民和国家的关系的认识决定了我们在整个农耕文明时代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进入商工文明时代，法治国家形成了一个全新的格言，叫“风可进、雨可进，国王不可进”，这就是说一个臣民，哪怕他的住宅是个破草屋，破破烂烂缺砖少瓦，风吹得进，雨打得进，国王都不能进去。如果国王想要进这个房子，必须征得房主的同意，未经房主同意，不得踏入门栏半步，哪怕你是一国之君，哪怕你拥有千军万马，都不得侵犯这个茅草房。这是什么？这体现的是公民财产权利神圣不可侵犯的观念。这个小茅草房的财产权可以对抗王权，对抗以国王为代表的国家权力。那这个观念有这么重要吗？太重要了，它是我们现在整个文明体系的根之所在。

我们现在的文明是个什么文明？商工文明。商工文明包括九大体系，或者叫九大特征，就是思维方式的理性化、价值观念人本化、交换方式市场化、生产方式工业化、分配方式普惠化、生活方式城市化，组织形式民主化、管理方式法治化、活动范围的全球化。这九个东西都是农耕文明时期没有的，它是一个全新的文明体系，在这个文明体系中最基础的要素是什么？

过去我们理解是工业化，以为现代化就是修铁路建工厂。不错，它是现代化组成，但它不是一个基础性的要素，真正文明体系最基础的要素是交换方式的市场化，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们曾经追随苏联搞了三十多年不要市场的工业化，结果搞不下去，后来只好再搞改革开放。1993年，我们正式确认要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三中全会《决定》强调要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我们总算认识到了市场的重要。

市场是什么？市场是一切交换行为的总和。人们所有的交换行为总和起来就是市场，但是人们交换靠的是什么？交换靠的就是“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这个基本的财产所有权观念。财产权观念确认了各自东西的所有权，所以互相不能偷、不能抢、不能拿，想要我的东西吗？对不起，拿东西来交换，一切交换行为的总和构成市场。人们在市场中要普遍参与，要市场兴旺才能带动工业化、城市化、民主化、法治化等，没有市场这一切都谈不上。

但是为了保证市场的运作要靠什么？首先就要靠财产权观念，靠国家的法律制度保护财产权，这才有市场经济的根。

国家保护财产权利主要靠三大制度设计。第一，征税权，这个特定权力专属性地归于民选代表组成的会议性机构。这就是英国1689年《权利法案》中的第四条规定，未经国会同意，国王不得随便征税。当时英国的这条规定起到了什么作用？它为英国工业革命的启动准备了资金。许多学者奇怪，为什么当时工业革命没有发生在大陆国家，而发生在英国呢？找技术上的原因，文化上的原因，商业上的原因全都没有用，唯一的原因就是法律。英国1689年的这项规定把国王到老百姓那儿抢钱的手捆住了，国王不能随便征税了，大量的财富留在民间，民间什么人拥有财富呢？清教徒。

清教徒的教义要求他们努力发财致富，发财致富之后还要节俭过日子，所以这些清教徒发财了以后，自己还不能奢侈浪费，不能大兴奢靡之风，只能拿钱继续投资。结果，大量的资金涌入当时最赚钱的纺织行业，后来为了多赚钱，就要发明机器代替人工摇起来又慢、质量又差的纺车，最后发明了蒸汽驱动的纺织机。这个蒸汽驱动纺织机，不是我们所讲的瓦特看那个茶壶盖在炉子上被烧地扑通扑通跳，然后就发明蒸汽机了，从原理到实物，是经过反复的试制、研究、改错、再试制，最后才变成了实用性的机器，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因为当时英国民间有大量的财富积累，所以有人能为蒸汽驱动纺织机的制造提供试制资金。

大陆各国后来发现，英国工业革命太厉害了，然后就找原因跟它差在什么地方，发现在制度上与英国相差很大的就是，王权不受约束，法国就是王权不受约束。法国国王路易十四、路易十五，一看老百姓有点钱，就要征税，就要把钱都集中到王宫，开酒会舞会，所以法国的王宫是最奢华的欧洲王宫。钱花得多，都是老百姓负担，财富都变成了消费资料，而不是生产资金的积累，所以就缺乏工业革命的启动资金。欧洲各国吸取这个教训之后，都仿照英国在立宪时规定，只有民选的议会有权征税，这是现代法治国家的一个普遍原则，征税权不能给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