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现实的无能:尼采论虚无主义的根源(2)

面向现实的无能:尼采论虚无主义的根源(2)

在做不到这种通约和一体化的背景下,理想就很可能呈现为幻象。这样的理想对于现实的约束就是一种诅咒,需要把现实从这样的理想中解放出来,才能释放现实中那些真正有生命力的东西,才能建构真正的理想。在这个意义上,虚无主义就是使人们投入了虚假的理想,幻象扭曲了现实。尼采质疑道,这样一种理想的建构“需要诋毁和曲解多少事实?尊奉多少谎言?搅乱多少良心?牺牲多少神?为了建造一个圣物就必须毁掉一个圣物,这是规律……”[4]传统的理想“全部敌视生活”“诋毁尘世”,才需要重估价值,需要新的建构。需要征服、冒险、危难、痛苦,需要习惯于凛冽的高山空气,需要最自信的勇气,需要伟大的健康。需要更强势的人,那种富有创造精神、怀有伟大的爱、具有更强力量的人。这样的人是:

他的孤独被人误解为逃避现实,而实际上孤独正是因为他投身现实、埋头现实、思索现实,因而一旦他离开现实、重见光明,就能够把现实从所有理想加给它的诅咒中拯救出来。这个未来的人就这样把我们从迄今所有的理想中拯救出来了,就这样把我们从理想的衍生物中、从伟大的憎恶中、从虚无意志中、从虚无主义中拯救出来了。这一正午的报时钟声,这一使意志重获自由、使地球重获目标、使人重获希望的伟大决定,这个反基督主义者、反虚无主义者,这个战胜了上帝和虚无主义的人——他总有一天会到来。[5]

重获希望,重获理想,就是重新具有理想,重新追求真正的信仰和神圣。尼采说,未来更年轻、更强壮、更有未来、更有权力的人,就是扎拉图斯特拉,“不敬神的扎拉图斯特拉”。这个“不敬神”,应该仅仅是指传统意义上的“不敬神”,不是不敬所有的神,不是不敬有助于生命力提升的未来新神。按照尼采的理解,虚弱的失败者通过过于简单的形而上学造就了不健康的、包含着虚无质素的理想;而不要任何理想的激进怀疑主义者同样不是强者。前者造就了一种完美的神。神不应该太完美,太完美的神必定导致虚无,导致一种实现不了、最后显得它虚妄的结局,即最后必得放弃的东西。在尼采看来,完美的神是基督教的产品和发明:它在能力上无所不能,在道德上完美无缺,不会留出任何缝隙、缺漏和遗憾。希腊本来的神不是这样的。完美的神不但能力无边,也是道德化的神,是只做好事、不做坏事的完美存在。尼采觉得这是被阉割了的神,不真实的神,没有任何现实性的神。[6]而后者(激进怀疑主义者)放弃任何理想,是过于认可当下“现实”(事实)的表现。这种态度也不是真正现实的态度。尼采曾指责“无神论即无理想”[7]。即便针对还没有走到激进无神论地步的黑格尔,尼采都表达了一种过于认可当下“现实”(事实)的批评。他批评黑格尔太“现实”了,以为胜利者就是理性,就是“现实”。他还跟马克思一样,批评黑格尔只盯着普鲁士国家,而没有人类的更高更大视角(只是一种国家视角,比较狭隘,达不到人类的更高层次):“19世纪本能地寻找那些它觉得可以用来为自己安于天命屈从现实的行为辩护的理论。黑格尔反对‘感伤主义’的浪漫派的唯心主义的成就,在于思想方式的宿命论,在于他相信胜利者具有更大的理性,在于他为现实的‘国家’(取代‘人类’等等)辩护。”[8]

过于认可现实就是屈从于现实,这种态度跟被现实击溃转而不健康地虚构一种超验理想意味着拒斥真正现实一样,都是没能真正把握现实的表现,都是可能导致虚无主义结局的态度。在尼采的理论逻辑中,如果说早期的基督徒是下层民众,那么现代的激进怀疑主义者则是中产阶级,他们都不是高贵的强者。现代社会是一个平民社会,平民价值在其中得以大发扬。高贵日益失去领地,被平庸覆盖,难以体现出来。激进怀疑主义是中产阶级精神、平民精神的一种表达,也就是虚无主义时代的一种文化精神。它体现的不是高贵,而是平庸。正如延森指出的,在尼采那里,“激进怀疑主义起源于衰弱的或‘不自然的’自然天性,起源于不确定的、疑惑的、充满‘内部不信任’的、虚弱的自我”[9]。虽然中产阶级高于底层奴隶,但他们都不是高贵者,都没有高贵者的素质和能力。高贵者靠什么来体现高贵?其中之一要靠对真正高贵精神价值的信仰。这种信仰确定了等级秩序,标志着自身的高贵。“为了在一种新的、更加深远的意义上重新使用一套古老的宗教术语:一个高贵的灵魂所拥有的某种对于自身的根本肯定,某种追求不到、寻找不到,也许还摆脱不了的东西。高贵的灵魂尊重它自己。”[10]尼采强调,哲学家绝不是激进怀疑主义者,哲学诉诸的批判只是揭示旧价值体系的虚无主义本质,为未来新价值的创造打扫场院,清理现场。哲学家必备一些素质,靠这些素质,把他们与怀疑论者区分开来。他们必须具有“确定的价值标准、特意地利用统一的方法、敏锐而勇敢、那个自立门户和表现自我”,他们得“具有某种冷静的残酷,知道甚至在心脏流血的时候如何确定而小心地运用一把刀”。[11]哲学不能再通过谴责非真理、感性和生成来肯定自己,把理想建构在传统形而上学的基础上。哲学必须建立一种新的理想,为新的价值而奋斗。

于是,在激进怀疑主义这儿,它对现实的态度就表现为虚无:承认“现实”就是成全平庸、妥协于既定的事实,而这就是遵从和认可了虚无。虽然这种在尼采看来是平庸的“虚无”也比没有任何理想要好,但是,毕竟向往“虚无”不是真正的理想与目的。虚无充其量只是通往、成全真正理想的契机、中介和可能性空间,绝不等于真正的理想,也不等于向真正理想的必然性过渡。促使这种过渡能够完成的,是摆脱了传统道德、完成了价值重估、走上了传统善恶之彼岸的新人,或者超人。也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虚无、虚无主义才具有积极的意义,即构成未来新理想、新人的摆渡者和导引者。也就是说,对于意识到传统形而上学认可的现实的虚无性的人来说,这种虚无是摆渡到未来新理想的中介和过渡,因而具有积极的意义,是所谓“积极的虚无主义”,而对于意识不到传统形而上学认可的“现实”其实是虚无的人来说,虚无主义在他们身上产生不了积极性,他们的虚无主义是消极的。

责任编辑:佘小莉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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