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和骨为“写神”服务
传神需提升心灵境界
由于文艺作品是生命体,生命体鲜明的个性特征,虽然也体现在肉、骨这两层,但更重要的则体现在神这一层,因此,艺术作品的高下也主要体现在神这一层的高下。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评温庭筠、韦庄、李煜的词时,说温的词是句秀,韦的词是骨秀,李的词是神秀。他讲姜夔时也说,如果在神这一层次上,没有“言外之味,弦外之响”,那么与技术相关的肉和骨层面的言辞再好,格调再高,“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也”。如果说句(语言层面)和骨(结构层面)还主要与技术性相关联,那么在神这一层面则关乎作者的心灵境界。因此,用西方美学的形式和内容这一对概念来讲文艺,容易把内容技术化为主题思想之类,而用形神来讲文艺,则可以让我们体会到,好的作品,一定要从神上面下功夫,形和骨这两个层面的技术上的努力,都是为写神服务的,正如《人间词话》中所讲,“‘红杏枝头春意闹’,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而要让作品的神呈现出来,需要技术的功夫,但又不仅仅是技术,更需要文艺家生命境界和心灵境界的提升。
由于文艺是一个生命体,中国哲学和美学认为,人生天地间,个体的生命是与天地大化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因此,文艺作品不仅要反映个体生命的生动气韵,也要反映与个体生命紧密相连的时代的气运,成为时代精神的体现,同时反映比时代更为根本的天地的本质。这就是中国美学一直在讲的,“诗者,天地之心也”(《诗纬》),“乐者,天地之和也”(《乐记》),画要“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王微《叙画》)。从文艺作品如何体现时代精神和宇宙本质这一点来看文艺作品的结构,一个文艺作品在分为肉(即文学之语言,绘画之形色,音乐之乐音)、骨(作品中的形象)、神(形象中的意味)的基础上,神这一层面还要分为三层,一是形象本身写活了,即形象显得气韵生动;二是鲜活的形象内蕴着时代的意义关联,这就是西方文艺理论讲的主题和意义之类;三是超越时代的带有宇宙永恒性和人类永恒性的东西,这就是西方文艺理论讲的形而上本质之类。在中国美学中,神的头两层,属于景内之景,象内之象,言内之意,味内之味,而神的最后一层属于景外之景,象外之象,言外之意,味外之味,韵外之致。而只有达到了神的最后一层,才算真正创作出了优秀的作品。要达到神的最后这一景外之景、象外之象的层面,除了高超的技术,还需要一种“功夫在诗外”(陆游)的努力,需要不断提高自身修为、涵养生命底蕴。
形式内容论易滑向技术主导
激活形神论以凸显文艺本质
西方文艺理论同样明晓文艺作品具有超越技术层面的东西和超越概念内容的要求,知道美属于不确定概念(康德),了解审美对象是与功利和概念在本质上不同的另一类对象。但在一套与物相同的范畴(如用形式—内容或题材—主题或表层结构—深层结构这些概念和方式)的框架下,比中国用生命体的形神范畴去谈文艺,更容易偏离文艺的生命内容而滑向技术主导。在古希腊几何学的主导下是如此,在近代实验室和机器主潮中是如此,在当代的文化产业和电子时代对技术的强调中也是如此。当今的文艺生产,在以影视产业、视觉文化、大众审美、设计思想为主流的环境中,更容易把关注点放在肉与骨这两个与技术相关的层面上,而对神这一层的关注,也更容易简化为这一层中较为肤浅的主题思想层,而忽略象内之象的审美的气韵生动,特别容易忽略言外之意的天地境界和人性本质。
正是在这样的语境中,中国美学的形神范畴具有特别的意义,它从文艺作为生命体出发,强调生命体的整体性,以突破仅在技术层面做功夫;强调生命体的个性特征,以突破商业产品类型化的雷同;强调生命体的宇宙特征,以突破个人和时代的局限,让文艺作品有高远的胸怀。因此,我们极有必要古为今用,以形神理论把文艺的本质更好地凸显出来,创造时代文化的新篇章。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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