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识英雄义结铁掌李 盗宝贼行刺雍亲王(2)

“老英雄此言差矣,那卖艺的果真有买礼物的钱用来示意,又何必舍脸卖艺哪。饱汉不知饿汉饥。小子在江湖困窘多年,若非好心人相扶,早已死于沟壑之中了。”李源听了点头:“这也难怪呀。童老客练武多年,师门出自哪里,贵老师是哪一位?”海川一笑道:“我没有师父。出自仙传。”李源一听,很不乐意。心想:练武的没有仙传这么一说,这是看我不配知道?怨不得何二说这老赶厉害。看他二目含蓄,内力惊人,不是一般的武艺。便笑道:“哈哈哈,仙传武艺,定高一筹,您的门户哪?”“门户尚且没有,奉师命自立门户,自创一门武术。”李源这次可生气啦。心想:你这是开玩笑,就冲你衣不惊人,貌不压众,另立门户?我们爷们多大名气,才能在江湖武林中立足,有一席之地。你这人口气太大啦。便说道:“童老客自立门户,武功当有独到之处。遇高人不能交臂而过,想请阁下留两手功夫,不知足下可允诺?”海川点头回答:“愚下也愿献丑,请吧。”

话把何从外面把帘子掀起来。三位一齐往外走,东面有个月亮门,穿过去北边是一片精致的瓦房,灯光明亮。进来一瞧,五间一通连的房子好宽敞,摆的兵器架子,架子上放着各种兵器,擦得铮明瓦亮。三合土砸的地十分平坦。李源叫何二回去,把门一关,问道:“童老师,您二位哪个先来呀?”

王爷不含糊地说:“先让我的伙计来吧。”海川过来道:“老侠客,自然是在下奉陪了。”说着转到下面,左手掌在前,右手掌在后护住中穴,龙骧虎视:“老英雄请吧。”李源一看海川的式子眼生得很,不敢疏忽大意,往下一矮身,正面冲海川,两臂下垂,两掌平伸,左脚在前,右脚踩黄瓜架,“唰唰”就是两个圆圈,身法很快,李源进步用右手臂拳照定海川面门就打,人家叫铁掌李,掌挂一团风就到啦。海川并不慌忙,左手用一招“白虎洗脸”,一按李源的腕子,右步中插,反手锤打李源的小腹,李源“老虎坐坡”,出去五尺。二位插招换式打在一处。

海川心想:“这位大名鼎鼎的铁掌李,功夫是不错,可比自己就不行啦。不过我初入江湖,不能树敌,再说李源是西方老侠的弟子,正门正户,我要交这个朋友哇。”想到这儿,看李源右手掌奔胃脘打来,海川用一招收腹含胸,身体没动,胸部放松,左手一锁,右手直奔前胸,李源觉察到上当了,可就晚啦。海川掌锋已经触及李源的胸部,一个急刹,“唰”的一下,纵身出去有五尺,一抱拳道:“老英雄,我输啦。”王爷根本没看出来。李源脸一红,可就木在那里了。“哎呀,想自己练武,受老恩师栽培,多年来大风大浪我可都没怵过,怎么老了老了倒栽啦,岂不把一世英名付于流水。再看童林站在眼前,脸上丝毫没得意的样子。“这个年轻人可不一般,像我李源这样的人物,他已经把我赢啦,搬倒大树有柴烧,为什么不把我打倒在地哪?看来这个年轻人武德甚佳呀。”想到这里,看童林站在自己身旁,确是一条浑金璞玉的好汉子,便道:“唉,童师傅,你年纪不大,很有武德,将来万里鹏搏,前程似锦。我要有你这么个兄弟,我够多高兴啊。”童林也是喜爱李源的为人:“老人家,您真看得起我童林,愿与您结为义兄弟。”“哎呀,那哥哥我可求之不得呀。”“兄长请上,受弟一拜。”童林心眼实啊,趴地下就磕头。李源受了八个头:“兄弟,你先起来,对你的一切,我还不知道。咱们前面说话。”王爷过来了:“老侠客,海川能跟你结为兄弟,平生之愿也。我给你们二位道喜。”“不,不,不敢当,胤老客太客气啦。”海川这才过来道:“哥哥,小弟的一切,一会儿到前边奉告兄长,不过现在先要跟您提一件事,您知道他老人家是谁呀?”

“愚兄不知。”“他就是当今万岁爷康熙圣上第四皇子,固山多罗贝勒府,雍亲王爷。哥哥,您上前见过吧。”老侠一听,心里“轰”的一下,赶紧探衣跪倒:“王爷贵足踏贱地,笨民在王爷面前如此放肆,死罪死罪,在王爷面前请罪。”王爷双手抱住:“老侠客,请起。此番随海川到山东,微服而来,不可声张,倘被他人知道,多有不便,请老侠不可传扬出去。今天得遇老侠,结识你这风尘人物,实乃三生有幸。”李源连连答应,请王爷一同到前边书房。来到书房,李源叫人把李永、李宽叫来,先给王爷行礼,然后拜见叔父海川。海川嘱咐李宽不要再惹是非啦,李宽喏喏答应。

李源叫两个孩子到后面见母亲,说叔叔到后堂来见。海川由李老侠陪着到后面见了嫂嫂,然后出来。外面已备下丰盛酒饭。爷仨落坐吃酒,海川才把自己的事情从头至尾讲到现在陪王爷下山东。李源听了哈哈大笑,说道:“贤弟,我们真是一家人哪。侯家两位老侠也是愚兄的至交好友。”“怎么?哥哥也认识他们?”李老侠点头,把结交之事细说了一遍。

原来李老侠与侯老侠曾结金兰之好,过从甚密。王爷一听很高兴:“海川,你给老哥哥道谢,咱们明天一同去山东吧。”海川离席行礼,李老侠扶住归座,“王爷,您说到草民心里去啦,兄弟海川的事,就是草民我的事。为了捕盗请宝,草民也应该为兄弟尽些力量。”吃完饭,残席撤下,爷仨喝茶谈话儿,外边下更到二鼓啦。“海川,侍候王爷睡觉,明天还要赶路哪。”

海川把王爷的寝具备好,请王爷在里屋休息,然后哥儿俩说了一阵子话,李老侠告辞。

海川把隔扇门对好,把灯熄灭了,就在外屋八仙桌儿旁边的大椅子上,盘膝打坐,闭目吸气养神。天交三鼓,突然间有衣襟带风的声音,“哧——”

落地无声,(看来这位的功夫还不错哪。)跟着蹑足潜踪奔南客厅来啦。海川纳闷儿,什么人哪,为什么要到我这屋来?他仔细一看,好像外面的夜行人用匕首顺着门缝拨门闩,海川根本没插门管儿。那人双手托着门带轻轻地推开两扇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海川拢目神一看来人,中等身材,一身三串通口夜行衣,寸排骨头纽儿,绒绳勒住十字绊,胸前双搭蝴蝶扣儿,背后双垂灯笼穗儿,一巴掌宽的板带系腰,兜裆裤,薄底窄靿青靴子,绢帕缠头,白净脸儿斜背小包袱,手持一对跨花拦,矮身形蹲在门口往里瞧。海川看这个人有些面熟。啊,他想起来啦,“这不是八卦山的少庄主小粉蝶韩宝吗?哎呀,国宝是不是他给偷去啦?”(这回海川可猜对啦。)

韩宝、吴志广在王府背着贺豹回到前门五牌楼打磨厂店里,他们自己就带着专治跌打损伤的好药,让贺豹吃下去。三天以后,三个人商量雇一辆篷车,把贺豹送回云南,贺豹也乐意。又养了几天,贺豹能照顾自己啦,他们商量如何找童林报仇。仨人也明白明杀暗刺都不成,韩宝最后出了个主意:“哥哥,咱们设法入大内皇宫,把皇上家的国宝偷它一件,留下童林的名字。只要皇上把童林一杀,然后咱就献国宝请死,绝不含糊。”吴志广一想:“好吧,就这么干。”

他们俩有时白天,有时晚上,在紫禁城周围踩道,怎么进怎么出,胸有成竹啦。康熙五十四年四月十四日的晚上,韩宝事先写好了迷惑人的八句诗,用油纸包好。耗到二更天,两个人起来,把包袱背好,后窗户支开,两人打手式,飞身出来,拧腰上房。施展开矫捷身法,蹿纵跳跃,滚脊爬坡。夜色濛濛,如同两缕轻烟儿,往正北直奔里城。“燕子三抄水”,越过护城河,施展“狸猫登树”的功夫,“哧哧哧”上了城墙。来到里首,往下观看,万家灯火已寂,百姓入了梦乡,长街之上,三三两两巡更走夜之人也不放在心上。二人下城墙隐蔽身形上民房,来到沙滩儿,直逼护城河。隔河相望,火枪手四人一排,在城根往返巡逻。两个人换好水衣水裤,一打手势,挨进护城河下水啦。好功夫,一点水声都没有。潜着身体,摇头换气,来到里岸,慢慢地爬上来,仔细查看火枪营的兵卒,越过火枪道,施展狸猫登树枝的功夫上城墙,在多角楼下,隐蔽身形。换了夜行衣,用油绸子包好水衣背在身上,这才飞身下禁城。

宫殿巍峨,在底下往上看不太险,可要站在殿脊往下看都眼晕哪。不过哥俩的功夫确实不错,走一个地方,用粉漏子做点痕迹。就这样各处窥视,他们俩误入宁寿宫。偏殿之内,灯火通明。时逢恰巧,胡总管把一切备好,派两名小太监看守值班,他带着徒子徒孙喝酒去啦。这两个小太监贪睡。两个人商量,吴志广巡风,韩宝下手。只见他飘身下来,为了缩小目标,在院子里施展蛇行术,来到切近,掏出薰香盒子,打火点着关严,顺着门缝,捅进去一拉仙鹤腿,“哧——”浓烟可就进来啦。时间不大,听见里边打了两个喷嚏,就知道成功啦。然后收起薰香盒子,自己闻了解药,用手托着门带,推开了门,韩宝走着矮步进了更衣殿。他的眼睛有些不够用了,正面八扇围屏,紫檀木雕刻五龙围绕,围屏心儿上的山水人物,全是点翠镶嵌。前边的宝座,御座前的紫檀木的御案,五色天然大理石心。殿角墙上挂着福寿字幅,都是御笔。墙上挂的全是唐、宋、元、明的名人字画。有虞世南、褚遂良的字,韩干的马,戴嵩的牛,怀素的狂草,李今时的山水,唐伯虎的仕女,真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北墙是汉玉八仙人儿一堂,栩栩如生。南墙多宝阁内是俎豆钟鼎之物,还有珍奇古玩,各色奇珠异宝。正面都是紫檀的顶箱立柜金饰件,上有标签号头。二尺八的澄浆砖墁地。围屏两旁是两盏大戳灯,罩着纱罩儿,画的是四季花,底下是花梨木底座儿,雕刻五龙抱柱。

韩宝一眼可就看见了悲翠鸳鸯镯,霞光万道,瑞彩千条。韩宝飞身过来,一看就知是至宝,他用原来的锦垫儿包好,掏纸条压好。把镯子用油绸子包严,往怀里揣好。垫步拧腰出了大殿。吴志广又担心又害怕,心想怎么这样长的时间,一看韩宝飞身上大殿,知道成功啦,打手势,按原来的路线,躲过火枪营,窜进护城河。来到东岸,飞上民房,换了夜行衣,出内城,越过护城河,回到打磨厂店房。

从后窗户进去,两个人也不敢点灯,摸着黑儿钻到八仙桌底下,才掏出国宝细看没错啦,便把国宝放在桌子上。韩宝说:“哥哥,您带起来吧。”

吴志广一摆手:“你知道我心粗,毁坏国宝就不能补救了。还是你带着。”

韩宝带起来,稍事休息,天光大亮,两个人梳洗已毕,出了店房,找地方吃点东西,才来到北城根王府切近,隐蔽身形看着。果然汤云、何贵押童林出来,有些百姓议论纷纷。他们俩跟着到协尉官厅,又跟到北衙门,到刑部。

没想到只打了一天的官司,让童林带罪捕盗。韩宝、吴志广一想:这可坏了,画虎不成反类犬。韩宝摆了摆头说:“哥哥,即便是童林捕盗,他也不知道是我弟兄办的。咱们看他上哪儿捕盗去。”他们看见童林、王爷出了北京,便算还店饭帐,也尾随于后直到油坊镇,这一切他们都看在眼里。来在英雄把式店,两人个刚要往里走,伙计从里边出来问:“两位爷台住店吗?往里请。”韩宝道:“伙计,有跨院吗?”“西院北房三间,也宽敞,也干净,您随我来。”韩宝、吴志广在由月亮门往西院的时候,发现海川他们爷俩在正房屋内。他们住在西院北屋,小包袱放下,先用布掸子抽抽身上的土,然后擦脸、嗽口、喝茶,让伙计给准备饭。“伙计,你们这饭菜怎么上得这么慢哪?”“爷台等久啦,真抱歉。因为我们老当家要招待两位朋友,这样就耽误您吃饭啦。”“什么朋友这么尊贵?”“唉,您不知道,我们老东家是江湖上成名的大侠,姓李名源,人称展翅金雕铁掌李。老人家专门结交绿林好汉,这不是刚才还跟从北京来的朋友比武哪。几位一见如故,拜了义兄弟,把朋友请到我们东家的府上去啦。”“噢,那你们东家把朋友请走,为什么还让店里准备饭菜呀?”“哈哈,爷台还是真爱刨根问底。”“没事闲聊嘛。”

“您不知道,我们东家就住在东院,南北两所大四合房哪。”“噢,这就难怪啦。你不说我们外乡人怎能知道哇。”伙计侍候着吃完饭,残席撤去。

两个人合计,“哥哥,您看怎么办?”吴志广想了想:“贤弟,咱们明天就远走高飞,离他们越远越好。他童林百日限期满后,就要领罪呀。”韩宝摇头:“您真糊涂,要是没有那个王爷,当然领罪,有了他可就不一样啦。看来这个王爷最讨厌,咱们要杀童林是不容易,可设法治死这个王爷还不那么难吧。一会儿我踩踩道,天趁人愿,杀了王爷,那童林必死无疑。咱们俩本就是剐罪,难道还有两个剐罪吗?”吴志广一听,把心一横,说道:“对,一个羊是赶,两个羊是放,身子掉井里,耳朵还挂得住吗?”韩宝笑啦,说道:“好哥哥,您粗心别去,我到东院看看。”吴志广点头同意。韩宝从后窗户出去,拧腰上房,施展轻功来到东院。他也知道童林、李源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所以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王爷他们三位还在饮酒谈心。

韩宝抽身回来,耗到二更天以后,两个人换好夜行衣,包袱背在身上,灯光熄灭,从后窗户出来,拔腰上房。星斗满天,凉风阵阵,二人蹿纵跳跃,提气轻身,直奔东院。吴志广在西房后坡巡风,韩宝飞身下来,走着矮子步来到门口,伸手拔出匕首,拨了拨门插管,里边儿并没插着。他带好匕首,才把双门推开,把军刃包袱打开,双手一分跨花栏,拢目神正看童林,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也知道童林厉害,双手一合,脚尖儿一蹬地,“哧”的一声,窜到海川切近,“猛虎出门”,双刀奔海川胸前便扎。海川心里也正在想,这国宝定是他盗的,海川丹田里一攒劲,身体“唰”的一下就起来啦,脚尖一落地,高声喊道:“大胆韩宝,盗走国宝,还敢前来行刺。”海川双手一搭他的肩头,韩宝“燕子分云”,海川就势撤双手蜷起右腿,照韩宝胸前便打。“嘭”的一声,韩宝就是一个滚儿,“鲤鱼打挺”起来之后拧腰奔院中。海川伸手拿双钺,飞身出来。再看韩宝“大鹏展翅”,分双栏一瞪眼说道:“姓童的,国宝乃小太爷所盗,你敢把小太爷怎样?”海川一听,心里可高兴了,诈出你的实话,你住家有门儿,开铺子有板儿,我倒有了准目标儿啦。“韩宝,这官司你打了吧。”海川往前抢步。韩宝左手晃面门,右手“顺手推舟”奔海川的前胸,海川往左一滑步,右手钺一支,左手钺就掳。韩宝一矮身,海川用左脚照他左边小腹就踹。这叫“鸡登步”,韩宝躲不开,应声而倒。海川一飞身来到切近,想用钺把他扎伤。吴志广踩中脊飞身而下,照定海川斜肩带背就剁。海川左脚当轴儿,一转身左手钺一挂,左脚扎根,用右脚里踩一腿,“嘭”,吴志广也是一溜滚儿。这时韩宝起来,海川双钺一加紧,心中想道,若凭我的本领赢他们俩是有余,可想拿他们两个很不容易。正在作难,忽听得北房上,有人痰嗽一声:“贤弟,与什么人动手?”海川一听是老哥哥李源, 急忙大声喊道:“老哥哥快来,这是盗国宝的贼人,别让他跑了。”老侠从房上飘然而下。韩宝一掉脸,用右手照老侠面门就打,老侠双手一攥两头,当中一崩他的手碗,韩宝一撤,老侠左手把一撒,右手单提棒,轮起来一抽,正是韩宝的腰上,“啪嚓”一下,把韩宝打出一溜滚去。韩宝蹿上东房,吴志广上了西房。

老侠李源让海川照顾王爷,自己飞身上房追了下来,眨眼间来到村口,老侠高声喊:“钦犯往哪里逃走!”韩宝吓得魂不附体,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脚下攒劲,“沙沙沙”飞也似的狂奔。老侠把腾蛇棒扛在肩头,微微一伏腰,脚步加紧。韩宝一看要坏,又一看南边大片的庄稼地。

“吱溜”就钻了进去。老侠一想拿不住他多栽呀,往前一探步,左手棒一抡,“唔”的一下,正打在一个人的腿上。“噗通”这个人就趴下啦。老侠用膝盖一顶他的腰眼儿,掐折他的绒绳,抹肩头拢二臂,四马倒攒蹄给捆上啦:“鼠辈,竟敢盗国宝逞凶,这官司你打了吧。”就听见这个人说话,是江南口音:“哎呀,师父,是我哇。我只是偷过您二十两银子,怎么就要把我送官哪?”“啊!”老侠低头一看:“冤家,是你呀!”猫腰把绑绳就给解开啦。这个人站起来把绒绳系好,趴地下磕头:“哎呀,弟子有礼,您老人家为什么见面就打我呀?”

这个人中等的个儿头,细条的身材,很灵便。长圆的脸膛儿,两道细长的眉毛,瞳仁发亮,越黑天越发亮。穿着一身蓝,腰里别着一口刀,这刀有尖儿没有刃儿,刀背刀刃都一样,骑着走三里地都刺下了屁股。把这刀往墙的砖缝里插,来回一晃摇,砖就活动了,如果挖窟窿偷人最合适,所以这口刀叫“摇山动”。这个人姓孔名秀字春芳,有个外号叫“走遍天下无遮拦探囊取物”,他是扬州人。孔秀小时候,家里很苦。在他八岁那年,由于闹瘟疫,父母双双去世。上无三亲,下无六故,孩子就在街上要饭充饥。钞关街上有两座大庙,西边是老道庙,叫“玉顶九龙观”;东边儿是和尚庙,叫“龙泉寺”,方丈名叫普照。有个外号叫“长眉罗汉铁背禅师,很好的功夫,他就是童林的二师哥。这座大庙的山门外,左右有两根大旗杆,高有一丈八尺,十几道铁箍,底下两块大灰杆石。孔秀总和他一般大的孩子,爬这两根旗杆,孔秀身体灵便,比谁都爬得快。每次爬的时候,影壁旁边站着个矮个儿小老头儿,瘦小枯干花白胡子,穿着一身米色绸长衫,茧绸裤褂,福字履,笑眯眯地看着孔秀。有时候也给孔秀几个钱,叫他买吃的。这天孔秀爬完要走。

老头走了过来叫道:“孔秀哇!你还没吃饭吧?”“嗯,这就讨去。”“来来来,你到我这里来。”孔秀答应着跟随老头来到东院,到了北屋,老头叫孔秀等着,时间不大,叫孔秀到房去吃饭,吃完以后来到北屋。孔秀磕头说道:“我谢谢您老爷子。”“不谢不谢。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哪?”“家里只剩下我一人,其余的全部死绝了。”“孩子你也应该学一技之长啊。”“老爷子哟,不要担心,我现在对当乞丐很有些能耐的。”老人摇头说道:“孔秀哇,乞讨不是长久之计,别的你都没有学呀,即便是偷人家,没有师父也是行不通的。”

原来这位老英雄姓陶名润字少仙,有个外号叫神手东方朔。他弟兄两个,都是横跳黄河竖跳海,万丈高楼用脚踩,日走千家夜进百户,偷富而济贫,做了很多善举的人。老二现在扬州北边开了个大店,日进斗金,姓陶名荣字少华,有个外号叫“狸猫草上飞”。前十年就给哥哥捎信,叫他去店里亨福,可大爷为人耿直,不愿给兄弟找麻烦。陶大爷爱好棋,这普照禅师也喜欢手谈,为了这个就在龙泉寺东院租了这个院子,没事就跟和尚下棋。就这样陶大爷发现了孔秀,尤其是那双眼睛,作为绿林人可太好啦,(因为越黑他越看得清楚。)这样才把孔秀叫到东院。现在老英雄告诉孔秀:你的身体练别的不行,只能练黑道儿的买卖。孔秀乐意,拜陶大爷为师。教孔秀盘腰窝腿,学拳脚军刃,然后学上道儿,开始偷人。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孔秀从八岁开始学艺,眨眼就十二年。这身小巧之艺,很不错。陶大爷给了他一身夜行衣百宝囊,一口摇山动,把门户的规矩都告诉孔秀,虽是黑道,也不准越理胡行。二十岁的孔秀,在江湖路上行道,很快的出了名,而且品性端正,闯出个外号叫“走遍天下无遮拦探囊取物。”

孔秀游历江湖,来到常州府,自己的钱已不太多了。北门里路东,五间门脸的一个大饭馆,黑匾金字“满春园”,上边有两个小字是“清真”。里边刀勺乱响,香味笼罩着半趟街。自己想着先吃饭,然后踩道,晚上偷一点钱花。他一进屋,伙计们跟穿梭的一样,来往端酒上菜,饭座满着。一个伙计过来。“爷台,上楼吧。”“好吧。”伙计一声喊:“楼上看座。”“唉!”

楼上有人答应。孔秀来到楼上一看,人也不少,西边临街的楼窗儿,有张八仙桌。孔秀坐好,一边吃一边往外看。他瞧路西有一条宽宽的胡同,路南有两家大户人家,敢情这是后门儿。孔秀吃完饭,给完了钱,来到前边这个胡同,更显得宽敞,胡同口有个木牌子,上边三个字“清风巷”。东口路北头一家敞亮大门,东边有走马门,一边八棵门槐,整砖到顶的高墙。里面房子不少,甲第连云。再往西来,路北又是一座大门楼。西边的走马门,门口也是八棵门槐,磨砖对缝的墙。这两家都关着门。孔秀一想:今晚上就在西边这家照顾照顾吧。他一看路静人稀,在走马门旁边的墙下,用粉漏子拍了个暗记儿,然后找了个地方休息。耗到天交二鼓,换好夜行衣,小包袱往身后一背,“摇山动”往腰里一别,飞身上房,施展小巧之能,直奔清风巷。先到墙角认清粉记,用手抹掉,然后上房,加小心各处窥探。到了三层院,北房以内灯光明亮,孔秀施展“珍珠倒卷帘”之技,从横楣子往里看,东头是个暗间,里边没有灯。眼前是两间一通连儿的屋子,迎面几案盆景都是最珍贵最讲究的,八仙桌上放一个五彩的大果盘,上面放着几个大佛手,散发清香。上首坐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大姑娘,穿着素衣服,两只小脚穿南绣平金的小靴子,一身藕荷色衣裙,系着一条粉绫子汗巾。藕荷色的绢帕,在二纽儿上系着。这姑娘也就是十四五岁,圆脸膛面似出水芙蓉,弯眉大眼,长得太俊啦。她正坐在椅子上看书哪。孔秀是个正人,他一瞧这是姑娘的闺房,有银钱自己也不能进屋窃取。他正要收身上房,就看这姑娘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一挑粉绸子门帘进了里间屋。也就在孔秀要翻身上房的时候,他的后腰上“叭哒”一下就重重地挨了一弹儿。“唔呀,哎哟。好疼哉。”他知道坏了,一松手“唰”的一下,一个“云里翻”脚扎实地,抬头往房上看,刚才那个姑娘,身后背着宝剑,斜身背着弹囊,左手拿插把弹弓正站在房上。(传说五代时候,四川眉山有一位张远霄,入青城山学道,遇见一位四目老人传给他打弹弓。蜀国国主孟昶有一张远霄挟弹的画像,后来宋太祖派大将曹彬灭了蜀国,花蕊夫人把这张像就带到宫中来交给宋太祖赵匡胤了。其实最古的时候,茹毛饮血的年代,父母死了弃尸荒郊,任鸟兽啄食。孝顺的儿子研究出掷弹的方法,为的是不忍父母遗体被毁,用弹打鸟,叫“飞土逐肉”,赶走鸟兽。后来人类进一步的发展,弹弓的尺寸是十八拳,两头叫“脑儿”,拴这竹排子要用水牛筋,叫“牛筋爪儿”,用别的东西不行。当中盛弹儿的地方叫“斗儿”。斗的两边并不均等,一边长些,一边短些,用的时候短的方面冲上,若要拿反了,这弹正打在自己手腕子上。再说这弹丸要用胶泥,就是有粘性的泥。把头发铰成碎末,还要掺上铁末,为的是分量重,团成滴溜圆,差一点也不成,晾干了才能用。)这姑娘左手持弓,右手拿弹,孔秀可叫苦了!他往上一仰头,“唔呀!”姑娘的弹丸正打在脑门上,孔秀抹头就跑。这正是姑娘弹打孔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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