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院里花空忆 湖头计更奸(3)

又待要走,妇人便赶来留,说:“桂香,我针线匾里有一百铜钱。拿来送管家买酒吃。”

光棍道:“说便说,二娘不要气。”

妇人道:“我不气便了。”光棍道:“你二爷在广时,曾嫖一个杨鸾儿,与她极过得好。要跟二爷来,二爷不肯。直到临起身,那杨鸾儿哭哭啼啼,定要嫁他,身边自拿出一主银子,把(将)二爷赎身,二爷一厘不曾破费。因添了一个内眷,又讨了一个丫头,恐怕路上盘缠不够,问我借银十两同来。”

妇人道:“既同来,得知他在哪里?”

光棍道:“这不好说。”

妇人道:“这一定要说!”

光棍道:“这内眷生得也只二娘模样,做人温柔,身边想还有钱。二爷怕与二娘合不来,路上说要寻一个庄,在钱塘门外,与她住。故此到江头时,他的货都往进龙浦、赤山埠湖里去,想都安顿在庄上。目下也必定回了。”

妇人道:“如何等得他回、一定要累你替我去寻他。”

光棍道:“我为这几两银子,毕竟要寻他。只是不好领二娘去。且等明日寻着了她,来回复。”这光棍骗了一百钱去了。

这妇人气得不要,人上央人,去接阿哥王秀才来。把这话一说,连那王秀才弄得将信将疑,道:“料也躲不过,等他自回。”

妇人道:“他都把这些货,发在身边发卖。有了小老婆,又有钱用,这黑心忘八还肯回来?好歹等那人明日回复,后日你陪我去寻他。”兄妹两个吃了些酒,约定自去。

等到初十下午,只见这光棍走将来。桂香看了,忙赶进去道:“那人来了!”

妇人忙走出道:“曾寻着么?”

光棍道:“见了。在钱塘门外一个庄上。早起老爹去拜,你二爷便出来相见,留住吃饭。这货虽发一半到店家,还未曾兑得银子,约月半后还。姨娘因我是同来熟人,叫我到里面,与我酒吃,现成下饭烧鸭、熩蹄子、湖头鲫鱼,倒也齐整。姨娘不象在船中穿个青布衫,穿的是玄色冰纱衫、白生绢袄衬,水红胡罗裙,打扮得越娇了。二爷问我道:‘你曾到我家么?’我道不曾。他说:‘千定不可把家中得知。’昨日不曾吩咐得,我又尖了这遭嘴。”

这妇人听了,把脚来连顿几顿,道:“有这忘八!你这等穿吃、快活,丢我独自在家!明早央你替我同去寻他。”

光棍道:“怕没工夫。况且我领了你去,张二爷须怪我。后边不好讨这主银子。”

妇人道:“你只领我到,我自进去罢。日后银子竟在我身上还。没银子我便点他货与你。”又留他吃了些酒。

假喃喃的道:“没要紧又做这场恶。”

妇人又扎缚他道:“我们明日老等你,千定要来。”光棍去了。

妇人隔夜约定轿子,又约了王秀才。清晨起来,煮了饭,安排了些鱼肉之类。先是轿夫到,次后王秀才来。等了半晌,这光棍洋洋也到。那妇人好不心焦,一到,便叫他吃了饭,吩咐桂香看家。妇人上了轿,王秀才与光棍随着,一行人望钱塘门而来。

这厢吴尔辉自得了执照,料得稳如磐石。只是家中妪人,不大本分;又想张家娘子,又是不怕阿婆的,料也不善。恐怕好日头争竞起来。他假说芜湖收账,收拾了铺陈,带了个心腹小郎欢哥,一个小厮喜童来到湖上。赁了个庄,税了张好凉床、桌椅;买了些动用家伙碗盏;簇新做顶红滴水月白胡罗帐、绵绸被单。收拾得齐齐整整,只等新人来。

只见这张家轿夫抬个落山健,早已出钱塘门。光棍与王秀才走了一身汗也到城外。

妇人推开帘儿问道:“到也不曾?”

光棍道:“转出湖头便是。只是二娘这来,须儿得张二爷□□(好说)话。若他不在,只见得姨娘,他一个不认账,叫我也没趣。况且把他得知了,移了窠,叫我再哪里去寻?如今轿子且离着十来家人家歇,等我进去先见了。我出来招呼你们,便进去;我不出来,你们不要冲进。我真要骗他到厅上,叫他躲不及你们方好。”

王秀才连声道:“有理!有理!”就歇下轿。王秀才借人家门首坐了。

光棍公然摇摆进去,见了吴尔辉。吴尔辉道:“来了么?”

光棍道:“轿已在门前,说的物可见赐。”

吴尔辉说:“待人进门着。”

光棍道:“这吴朝奉!轿在门前,飞了去?只是在下也有些体面。就是他令兄,也是个在庠朋友,见在外边送,当面在这里兑银子,不唯在下不成模样,连他令兄也觉难为。如今我自领了银子去,等他令兄进来。只是他令兄,朝奉须打点一个席儿待一待,也是朝奉体面。”

吴尔辉便叫小厮去看,道:“果然轿子歇在十来家门前。”尔辉便叫小厮去叫厨子,将银子交出,都不是前番银子,一半九二三逼冲;一半八成极逼火。

光棍道:“朝奉不忠厚,怎拿这银子出来?要换过。”

吴尔辉道:“兄胡乱用一用罢!这里寓居,要换不便。”光棍定要换,吴尔辉便拿出一两逼火道:“换是没得换。兄就要去,这两作东罢。”

光棍恐怕耽延长久,妇人等不得赶进来,便假脱手道:“罢!罢!再要添,也不成体面。”作辞去了。

走到轿边道:“两个睡得高兴,等了半日才起来。如今正在厅上与个徽州人说话,快进去。”妇人听了,忙叫轿夫。一个偏在那里系草鞋带不来。妇人恨不得下轿跑去,便与王秀才一同闯进庄门。

吴尔辉正穿得齐齐整整的站在那边等王秀才。

这妇人一下轿道:“欺心忘八,讨得好小!”

那吴尔辉愕然道:“这是妳丈夫情愿嫁与我,有什欺心?”

妇人一面嚷,王秀才道:“舍妹夫在哪里?”

吴尔辉道:“学生便是。”

王秀才道:“混帐!舍妹夫张二兄在哪里?”

吴尔辉道:“他收了银子去了。今日学生就是妹夫了。”

王秀才道:“他收拾银子躲了么?闻他娶一个妾在这里。”

吴尔辉道:“娶妾的便是学生。”

王秀才道:“妹子不要嚷,我们差来了。娶妾的是此位,张二已躲去了。我们且回罢。”

吴尔辉道:“怎么就去?令妹夫已将令妹嫁与学生。足下来送,学生还有个薄席,一定要宽坐。”

王秀才道:“这等叫舍妹夫出来。”

吴尔辉道:“他拿了银子去了。还在轿边讲话。”此时说来,都是驴头不对马嘴,妇人倒弄得打头不应脑,没得说。

王秀才道:“才方轿边说话的,是俞家家人,是领我们来寻舍妹夫的。哪里是舍妹夫!”

吴尔辉道:“正是你前边令妹夫。他道令妹不孝,在县中告了个执照,得学生七十两银子,把令妹与学生作妾。”

王秀才道:“奇事!从哪边说起?舍妹夫在广东不回,是这个人来说,与他同回,带一个妾,住在这厢。舍妹特来白嘴。既没有妾在此,罢了。有什得你银子,嫁你作妾事。”

吴尔辉道:“拿执照来时兑去二十,今日兑去五十,明明白白令妹夫得了银子去。怎么没人得银?”

扯了王秀才道:“学生得罪!宅上不曾送得礼来,故尊舅见怪,学生就补来。桶儿亲,日后正要来往。恕罪!恕罪!”

王秀才道:“怎么说个‘礼’?连舍妹早丧公婆,丈夫在广,有什不孝?谁人告照?”

吴尔辉道:“尊舅歪厮缠!现有执照、离书在此。”忙忙的拿出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