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斌:观察中国政治要有认识论上突破

杨光斌:观察中国政治要有认识论上突破

当前,在对中国政治的认识上无疑存在这样一个“悖论”:在经验层面,对改革开放30多年来中国的成就有目共睹,谁也不否认,也很自信;但是在观念层面,有不少人却条件反射性地认为中国道路尤其是政治制度不符合“普世价值”,因而底气不足,信心不足,于是有人把西方学者界定的“合法性”之类的概念用在中国政治分析上,似乎只有中国变成了“历史的终结”的一个部分,中国政治才有“合法性”。这种观念无疑是非常危险的。如果我们自己对中国的“硬成就”没有相应的概念、理论、观念去解释,尤其没有相应的哲学层面的认识论和方法论的建构,那么就会依然用基于异域的理论甚至是意识形态来“观照”中国,其结果必然是南辕北辙,进而会失去心理上的优势。在当今竞争性的世界政治中,没有心理优势的国家往往不战自败,苏联解体的“故事”殷鉴不远。放眼当今世界,有很多发展中国家成为“普世价值俱乐部”的成员。但其之后又能如何呢?到底是这些国家人民的胜利还是“普世价值”主导者的胜利?一目了然。因此对中国来说,如何做到将发展成就的优势转变为心理上的优势,即实现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就显得尤为迫切。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有认识论上的突破,对中国政治的观察要有新角度、新视野。这里,笔者在世界大历史维度和国际大空间视野下(“一纵一横的大十字框架”),基于比较分析的“反事实法”,来对中国政治进行观察和分析。

■“观念世界”中的中国政治

我们所处的世界既是物质的,也是观念的,世界的模样在很大程度上和很多场合是依靠观念建构起来的,比如政治制度的好与坏,很大程度上就是被说出来的。人类社会进入近代之后,思想观念主要来自社会科学的研究和发现,而社会科学是对特定国家的特定历史时期的特定经验的理论化抽象。社会科学的性质决定了现在世界上流行的观念主要来自早现代化国家,而且是部分早现代化国家的经验,尤其是英美经验。

需要注意的是,即使是英美经验,也是片断化、碎片化的。英国现代化的前提是确定了中央集权制的现代国家政体,而美国建国的方式则是司法至上的国家权力,这些前提之下才有所谓的以个人权利、分权、制衡为特征的自由主义或者说自由宪政主义。但无论是古典自由主义还是新自由主义,都把国家权力掩蔽起来了,鼓吹的是没有国家、没有政府的治国之道,似乎这条道路就是后发国家的康庄大道。实践已经证明,这是一个李斯特所说的“踢开梯子”的神话:自己沿着这个梯子爬上楼了,为了防止后来者居上,一脚踢开梯子。

无需讳言,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学术领域得到充分传播的就是古典自由主义和新自由主义。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关于个人权利的古典自由主义思想甚为流行,诸如洛克、孟德斯鸠、休谟、斯密、密尔等等,都是当时学术领域的“座上宾”,人们如饥似渴地从他们的作品中汲取营养,并按照他们的观念来对照和解释中国。对于经历了“文革”浩劫的中国和个人而言,保护公民权利的呼唤和主张,无疑也是切中时弊的。

然而,不得不说,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思想界和学术领域似乎也出现了一种激进化倾向。当时的社会科学研究水平非常之低,中国的政治理论事实上依据的几乎是古典自由主义学说,而且食洋不化,因此提出了许多似是而非的、至今仍在流行的话语和口号。比如对民主的“元叙事”,好——是因为有了民主;坏——是因为缺少民主,向往的是分权制衡。沿着这个思路,不仅中国,而且苏联东欧在“政党-国家”体制中实行一波又一波的党政分开改革,而民间更为激进,结果便是东欧剧变和苏联解体。美国打赢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观念世界”再显神威。

凭借冷战胜利的傲慢,兴起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新自由主义,在九十年代席卷全球。简单地说,新自由主义就是“去国家化”的“三化运动”:政治民主化、经济私有化、治理社会化。这里的“民主化”当然是“自由主义民主”,其实现机制就是“竞争性选举”,即“党争民主”;“私有化”意味着只有私有产权才是有效的,国有产权是无效的,根本不应该存在;“社会化”意味着治理的主体只能是个人和社会组织,国家和政府是靠不住的。因此,“三化运动”说到底都是古典自由主义的再版,是阉割国家的政治方案。

在当时形势下,面对这种“三化运动”,中国思想领域毫无招架之力。这固然与当时中国的国际地位有关,但中国自身思想的贫困更是难辞其咎。面对“政治民主化”,各种民主化转型研究就成为当时的“显学”,“竞争性选举”也成了判断中国是否进行政治改革的唯一标准,比较流行的说法就是“政治改革滞后”、“政治改革落后于经济改革”,进而得出中国政治存在“合法性”问题。面对“经济私有化”,比较流行的就是制度经济学中的有效产权理论,主张中国的国有企业都应该消失。市场原教旨主义者没能反思,既然企业的性质就是利润最大化,为什么美国国会不允许中国的华为公司进军美国市场?这其实暗示出企业的国家安全功能。面对“治理社会化”,即世界银行提出的所谓的“投资人民”,国家和政府就应该退出很多领域,一切实行“民治”。

问题是:不少发展中国家的政府本来在各种传统社会势力利益集团面前,已经是“强社会”中的弱势,“去政府化”的治理如何呢?结果有目共睹。依照“三化运动”的所谓“国际标准”,印度几乎在所有方面都优于中国,有两千多个政党的“党争民主”,私有化程度远远高于中国,有发达的“民主”社会(即基于族群的公民社会),因此有不少人认为“印度将超越中国”。一度流行的结论是:印度有优越于中国的政治制度,印度的“民主”是中国没有的“福利”。这显然有违常识。

还应看到,“观念世界”中不但充斥着新老自由主义,而且自由主义还被转化成各种研究范式,让人觉得学术研究都是科学主义的,没有价值取向的。比如在1950年代到1970年代,美国政治学流行的是结构功能主义,即主张发展中国家的政治现代化都应该按照美国政治的基本功能去建构国家;1980年代之后流行范式是转型学,即主张不论什么样的政治体制最终都转型为美国式政体。显然,这二者都是一种以美国政治制度为本位的单向度的意识形态学,企图以此推动发展中国家的美国化。这在国际社会科学界已经是常识性知识了,连美国人自己也毫不掩饰。但是,国内很多人却视之为“政治科学”,认为按照这些范式去研究中国是在研究政治科学。由此可见,作为一种国家权力的意识形态权力,在西方国家被建构得多么成功,被运用得多么巧妙,政治思想已被转化为学术范式和学术研究路径。就此而言,中国学界还需要补修知识论的基本知识。

依照“观念世界”去观察中国,依照流行的“转型学”去对照中国,结果必然是“知识”有违“常识”。应该认识到,“观念世界”的中国政治其实就是“西方中心论”下的中国政治,以西方模式的标准去衡量中国,中国就不算是正常国家。但是这符合常识吗?为此,我们需要跳出“观念世界”,去观察世界的政治常识。

责任编辑:蔡畅校对:杨雪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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