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这确实是一场严酷的灵魂拷问,面对熊熊炉火里将要化为灰烬的十万卢布,依夫波金的心像被菲里波芙娜用锯子锯开了一样。一丝憨笑掠过他那苍白像纸的面孔,他两眼死死地盯住就要变成灰烬的纸包,终于当场晕过去了。面对晕倒的依夫波金,菲里波芙娜用火钳把纸包夹出来扔到他的眼前说“归你了”,然后扬长而去。
这跟杜十娘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我觉得杜十娘是更加震撼人心。菲里波芙娜扬长而去,而杜十娘不仅沉箱,而且自沉,用这样的一种力量来抗议物化的世界。我们从这里也看出,金钱像一个威力无比的魔鬼,把人的心灵扭曲并撕得粉碎。
在这个超越金钱、反抗物化的形象画廊里,还有一位魅力无限的简·爱。当罗切斯特很有钱的时候,在她知道他有一个发疯的妻子以后,她离他而去。后来,这个发疯的妻子把罗切斯特的家都烧没了,罗切斯特眼睛也瞎了,在他身无分文的时候,简·爱却坐在了他的身边。她说,如果自尊心和环境需要,我可以一个人生活,我不必出卖灵魂去换取幸福。这个话我觉得就像是杜十娘想说的话。大家可能觉得我这样来分析杜十娘,是把杜十娘的精神境界拔得太高了,但是我觉得,她想说的话确实就是简·爱刚才说的这句话的意思。她给我们的启示就是,我可以一个人生活,也不必出卖灵魂去换取幸福。当她最后跟罗切斯特在一起的时候,她说,我认为我现在是最幸福的,幸福到语言都无法形容,因为我完全是我丈夫的生命。跟钱、物质没有任何关系,在这样伟大的爱情面前,金钱世界就显得黯淡无光了。就像杜十娘的形象一样,虽然这种爱情带有理想化的色彩,但是这样的形象多少年来,都是无数纯情女子想要获得的高贵、美丽的爱情。
小时候说幸福很简单,长大以后确实觉得简单更容易幸福。所以我们说,这是一种反抗金钱、反抗物化、超越金钱的力量,这样一种精神我们是歌颂的。从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来看,对金钱的追求和对物质的依赖,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过程。马克思认为,从必然走向自由,要经过一个对物的依赖基础上的独立性阶段。我们现在正处在这个对物的依赖的阶段。我们只要承认商品经济是社会发展的必然阶段,人的物化往往就无可逃遁。我们不能割裂跟商品的关系,这就是历史发展的辩证法。《三言二拍》中的商人们对金钱物质的追求,和杜十娘、菲里波芙娜、简·爱等等对金钱物质的超越,其实就是社会历史行为二元对立性的表现。
社会总是这样,但我们不能像元杂剧《窦娥冤》的唱词“覆盆不照太阳辉”那样,说整个元朝社会都是“覆盆不照太阳辉”。我们这个社会有很多问题,但是也有很多希望。有些东西是社会历史发展不可避免的。每个时代都有二元对立性的表现,总的来说,《三言二拍》中不少篇章为我们演出了金钱欲望的悲喜剧。尽管不一定能起到救治世俗人心的作用,不一定能真的像冯梦龙所希望的那样,能够警世、喻世、醒世,但是最起码,我们今天读它的时候,感觉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富有启示意义。
它的启示意义在于,它让我们认识到金钱就像一把双刃剑,在不断给人类创造物质财富的同时,也给人类带来了不少灾难。古人把钱做成刀的样子,而且有一些地方把钱的量词叫“一刀钱”,会称为“刀”,就是因为利器能杀人也。
巴尔扎克有一部长篇哲理小说,叫做《驴皮记》。年轻的主人公无力摆脱贫困,有一次,他碰到一个古董商,古董商给了他一个驴皮,告诉他,你有什么愿望,只要向他请求,他就会满足你。但是请求满足一次,驴皮就缩小一点,再满足一次,驴皮又缩小一点。如果你无休止地乞求,你的生命就完结了。这个故事很像一个寓言故事,这张驴皮就是人对于欲望无休止追求的悲剧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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