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书读完了,但书是教不完的(3)

陈寅恪:书读完了,但书是教不完的(3)

摘要:1919年在哈佛读书时,未婚的陈寅恪曾对吴宓和梅光迪谈起他的“爱情五等论”:一、情之最上者,世无其人。悬空设想,而甘为之死,杜丽娘是也。二、与其人交识有素,而未尝共衾枕者次之,如宝、黛。三、又次之,则曾一度枕席而永久纪念不忘,如司棋与潘又安。四、又次之,则为夫妇终身而无外遇者。五、最下者,随处接合,惟欲是图,而无所谓情矣。

1944年12月12日,成都的清晨雾浓阴冷,陈寅恪突然眼前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这时候他想到的第一件事,竟是打发大女儿流求赶紧去通知学生今天上不了课了。

坏消息是,陈寅恪左眼视网膜也剥落了,在存仁医院住院期间,学生们轮流在病房值班照顾,让陈寅恪大为感动。他对前来探望的燕京大学代理校长梅贻宝说:“未料你们教会学校,倒还师道犹存。”

1945年,陈寅恪手术失败,遭遇人生最大的打击,双目失明了。抗战胜利后,1946年4月,重返清华园新林院53号,陈寅恪已是盲人教授。校长梅贻琦劝他休养一阵,陈寅恪不从,“不教书怎么能叫教书匠?”

11月开始授课,学校为了方便他,干脆把课堂设在他家中最西边狭长的大房间内,陈寅恪就坐在教室正面的一张椅子上讲授《元白诗笺证》,每次讲两个小时,中间休息10分钟。

这个教室只能容纳20多位学生,听课的有历史系和中文系高年级的学生、研究生、讲师、副教授等。此时的陈寅恪体弱不能板书,只能由助手王永兴帮忙把引文、关键词和学生听不清的字句等写在黑板上。

陈寅恪有三位助手,王永兴负责跟授课有关的工作,汪篯重点在研究方面,陈庆华则负责外语部分。早上王永兴先到,下课后离去;接着陈庆华来工作,为陈寅恪读些外文文章,吃过午餐后离开;下午汪篯陪他散步,同时讨论学术问题。

此外,陈寅恪还是燕京大学研究生刘适的导师,刘隔两天下午就来一趟,另外两个清华大学的研究生王忠和艾天秩也会上门求教,当时已有名气的周一良也会经常来听课,课后就为他译读日文杂志和论文。

过去,课堂上讲到激动处陈寅恪便会闭目良久,但眼睛瞎了之后,他总是睁大双眼望着前方。

1948年,东北、华北炮声隆隆,时任岭南大学校长陈旭序邀陈寅恪南下广州任教,这才有了后面20年的故事。

学生早早来坐好,等助手黄萱敲钟,穿好长衫,戴好帽子的陈寅恪就拄着拐杖慢慢走到藤椅前坐下,开始讲课。

广州中山大学的陈寅恪故居,可能是校园里最安静的地方了。草地和树木将来往行人远远隔开,要想走进来,必须要经过那条狭长灰白的“陈寅恪小道”。

1962年,时任中南局书记陶铸命人为他修这条小路的时候,陈寅恪的眼睛还能分辨晴天与阴天。

故居二楼的西面有个大阳台,便是陈寅恪当年授课的教室。学生的椅子是扶手上带小桌板的,密密排了十几把。墙上挂着小黑板,旁边放着先生的藤椅,陈寅恪上课时就和学生面对面坐着。1953年至1958年,这里是陈寅恪最后的课堂。

当时他每周上两次课,为历史系高年级讲授《两晋南北朝史》、《隋唐史》等。课安排在上午,因此设在西面的阳台,避荫又凉快。学生早早来坐好,等助手黄萱摇铃,穿着长衫,戴着好帽子的陈寅恪就拄着拐杖慢慢走到藤椅前坐下,开始讲课。

这些内容本是30年来再滚瓜烂熟的,但他仍旧重新备课。“父亲多次对我们说过,即使每年开同以前一样的课程,每届讲授内容都必须有更新,加入新的研究成果、新的发现,绝不能一成不变。”

“前人讲过的不讲,近人讲过的不讲,外国人讲过的不讲,自己过去讲过的不讲,只讲未曾有人讲过的。”陈寅恪是典型的说到做到的人,这使他累,也使他了不起。

跟以往在清华、北大和燕大一样,陈寅恪的课难度太高,总是课越上学生就越少。但不管是站满了人,还是只有一个人,他总是一视同仁。

1969年10月7日,79岁的陈寅恪躺在床上,已经水米不能进,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在他身上留下创伤。

1896年春天,七岁的陈寅恪拍了有生以来第一张照片,站在四个兄弟姐妹中,他手握一枝桃花。当年照相是稀罕事,小陈寅恪怕长大后认不出哪个小孩是自己,便握住桃花作为标记。这是他生命的初刻。

1969年10月7日,79岁的陈寅恪躺在床上,已经水米不能进,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在他身上留下创伤。他说不出话,只有眼角不断流出眼泪。这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1929年)陈寅恪写给王国维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也刻在了他自己的墓碑上。

陈寅恪一生中唯一一次主动请辞不愿再授课,是因为1958年4月的大字报洪峰,有人将他批为假权威、朽骨和毒瘤。

1961年8月30日,他和吴宓见了最后一面。

1964年,他用口述的方式,完成了85万字的《柳如是别传》。有时为了第二天一个要修改的小地方,陈寅恪一夜都不敢睡,一直牢牢记着,直到助手黄萱第二天清晨来叩门。

1966年,他经历了“文革”劫难,家被抄,助手和护士被赶走,高音喇叭每日在床头吼叫,大字报贴满屋里屋外,妻子唐篔饱受拳脚之苦,就连瘫在床上的先生本人,也差点被用箩筐抬到会场批斗。

生命的最后三年,陈寅恪吃尽苦头,既来自病痛伤残的折磨,也来自政治运动的煎熬。这些伤害了他的肉体,加速了他的死亡,却于灵魂无损。他总是通过在心中默诵诗词句子来抵抗疯狂和无知的打扰。书看完了,全在心里。

陈寅恪身后,所有著作依他的意愿一字不改,并保持以繁体竖排出版。

他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垂范后世,先生当如是。

责任编辑:潘攀校对:叶其英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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