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 :清谈误国

陈寅恪 :清谈误国

摘要:王衍与王戎一样,是主张名教与自然“将无同”的人物。刘注引《八王故事》等书说他“羞言名教”,“祖尚浮虚”,是说他主张自然为名教之本。王衍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位居台司,而存林下风流。“不以事物自婴”,并由此博得四海美名。在他的影响下,自台郎以降,也都“雅崇拱默,以遗事为高”。这就必然要误国。王衍在临死之前所说“吾等若不祖尚浮虚,不免于此”,表示他自己也觉察到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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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谈的兴起,大抵由于东汉末年党锢诸名士遭到政治暴力的摧残与压迫,一变其具体评议朝廷人物任用的当否,即所谓清议,而为抽象玄理的讨论。启自郭泰,成于阮籍。他们都是避祸远嫌,消极不与其时政治当局合作的人物。

东汉清议的要旨为人伦鉴识,即指实人物的品题。郭泰与之不同。《后汉书》列传五八《郭泰传》云:

“林宗(郭泰)虽善人伦,而不为危言覈论,故宦官擅政而不能伤也,及党事起,知名之士多被其害,惟林宗及汝南袁闳得免焉。”

又《世说新语•政事篇》何骠骑作会稽条注引《郭泰别传》略云:

“泰字林宗,有人伦鉴识。自著书一卷,论取士之本。未行,遭乱亡失。”

又《抱朴子•外篇》四六《正郭传》云:

“林宗周旋清谈阖闾,无救于世道之陵迟。”

郭泰为党人之一,“有人伦鉴识”,可是“不为危言覈论”,而“周旋清谈阖闾”。即不具体评议中朝人物,而只是抽象研究人伦鉴识的理论。故清谈之风实由郭泰启之。郭泰之所以被容于宦官,原因也在这里。

然而,郭泰只是一个开端。魏晋两朝清谈又不是同一面貌,同一内容。魏晋清谈可分前后两期。魏末西晋时代为清谈的前期。此时期的清谈魏当日政治上的实际问题,与其时士大夫的出处进退关系至为密切。换言之,此时期的清谈,是士大夫藉以表示本人态度及辩护自身立场的东西。东晋一朝为清谈后期。清谈至东晋只为口中或纸上的玄言,已失去政治上的实际性质,仅止作为名士身份的装饰品。

前朝清谈因为是与清谈者本人生活最有关的问题,即当日政治党系的表现,故值得研究。这有“四本论”和“竹林七贤”两个大问题。

《世说新语•文学类》云:

“钟会撰《四本论》始毕,甚欲嵇公(嵇康)一见,置怀中,既定,畏其难,怀不敢出,于户外遥掷,便回急走。

刘注云:

“《魏志》曰:会论才性同异,传于世。四本者,言才性同,才性异,才性合,才性离也。尚书傅嘏论同,中书令李丰论异,侍郎钟会论合,屯骑校尉王广论离。文多不载。”

《世说新语》此条刘注为前期清谈的重要材料。按第一篇《魏晋统治者之社会阶级》说过,曹操 求才三令,大旨以为有德者未必有才,有才者或负不仁不孝贪诈的污名,即未必有德。性者,仁孝道德也。曹操求才三令讲的实际就是才性异、才性离的问题。三令为曹魏皇室大政方针之宣言,与之同者即是曹党,反之即是与曹氏为敌的党派。有关四本论的四个人,傅嘏、钟会论同与合,李丰、王广论异与离。就其党系而言,后二人为曹党,前二人则属于与曹氏为敌的党派。何以见得?

《三国志•魏志》二一《傅嘏传》略云:

“曹爽秉政,何晏为吏部尚书。嘏谓爽弟羲曰:‘何平叔外静而内銛巧,好利,不念务本。吾恐必先惑子兄弟,仁人将远,而朝政废矣。’晏等遂与嘏不平,因微事以免嘏官。起家拜荥阳太守,不行。太傅司马宣王(懿)请为从事中郎。曹爽诛,为河南尹,迁尚书。正元二年春,毌丘俭、文钦作乱。或以司马景王(师)不宜自行,可遣太尉孚往,惟嘏及王肃劝之。景王遂行。以嘏守尚书仆射,俱东。俭、钦破败,嘏有谋焉。及景王薨,嘏与司马文王(昭)径还洛阳,文王遂以辅政。以功进封阳乡侯。”

据此可知傅嘏为司马氏的死党。东汉士大夫以仁孝道德(性)为本,为体,推广至于治国用兵之术(才)为末,为用。总而言之,本末必兼备,体用必合一。傅嘏所谓“才性同”,正是东汉士大夫的主张,也是司马氏的主张。他的主张与曹操三令旨意完全不同。原因即在他所属的党派是与曹氏为敌的司马氏一党。

责任编辑:潘攀校对:叶其英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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