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石:“竭泽而渔”的秘档探究者(4)

杨天石:“竭泽而渔”的秘档探究者(4)

摘要: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杨天石的研究室是一道“迷宫景观”——不足20平方米的屋子,竖立着十几个书架,上面堆放的书籍大约有六七千册,除了门口到办公桌的狭窄过道,来访者站在任何一个位置,都看不见房间主人的身影。

功底

破译暗语访遗篇

在同行的眼中,杨天石显得有点“不太合群”。不管是出国开会,还是外地讲学,正事一结束,杨天石常常一个人跑得没了影儿。

日子久了,大家也摸到了规律,有资料的地方,老杨准在。

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去的是图书馆还是档案馆,杨天石的目标都很一致——找寻近现代未刊资料。

1990年,杨天石访问波士顿的哈佛燕京学社,负责人告诉他,这里有一批胡汉民的电稿,从未对外公布,它们和天书差不多,很难看懂。

杨天石来了兴致,“我就看这个!”

取出电稿后,杨天石一翻,才明白所谓的“天书”是什么含义——里面提到的人名,全是暗语。什么“门神”,什么“不孤”,什么“史姑娘”等,乍一看,不知所指,自然,也就不知所云。

历史学家杨天石干起了破译密码的活计。

解读暗语,关键在于摸清原作者遵循的规律。通读了电稿后,杨天石发现,有个代称反复出现,每次都有新变化,例如,第一次是“门”,第二次是“门神”,第三次是“蒋门神”。

结合上下文来看,杨天石断定,这位“蒋门神”就是他的老相识——蒋介石。

《水浒传》里有个小角色,绰号为蒋门神,通信双方为了保密,把与其同姓的蒋介石称为“门神”,或者干脆一个字:门。

近代史上的重要人物,披上了古代典籍的隐身衣。

拎起这根宝贵的线头,杨天石顺藤摸瓜,弄清了电稿背后的指认——“不孤”指的是李宗仁,因为《论语》中有“以德为邻,则不孤”,李宗仁的字为德邻;“容甫”,代指汪精卫,因为清初学者汪中字容甫;“水云”,也是代指汪精卫,因为南宋词人汪元量的词集名为《水云词》;“史姑娘”代指军阀何键,因为《红楼梦》中的史姑娘名叫史湘云,何键为湖南人,字云樵……

破解完毕,一桩被隐藏了多年的旧事浮现在杨天石面前——1931年后,胡汉民曾经联络各方势力,密谋用军事手段推翻蒋介石为代表的南京国民政府。

散乱的沙砾,被有心人淘漉出了真金。

诵读典籍的幼年所学,中文系五年的训练,对于民国史信手拈来的熟稔,这些都为杨天石打磨了深厚的功底,使他能擎着知识的火把,深入学术的幽暗密林,穿越迷雾,踏出一条通途。

杨天石看过的每份未刊资料,大都不曾被辜负。

杨天石说,与在图书馆中翻文献相比,获取私人手中的资料更难,他为笔者讲述了一个“四访笔谈手稿”的故事。

杨天石长期研究黄遵宪,从日本国会图书馆的职员口中,他得知黄遵宪有一批和明治时期的文人宫岛诚一郎的笔谈,现在还保存在其后人手中。于是,他马上打通电话,希望能看看这批笔谈。

电话那边是礼貌的回复:“我马上要去英国,等我回来后再看吧。”

杨天石在东京的行程即将结束,他只能遗憾地离开。

两三年后,杨天石又到了日本,这次他得到的回答是:“我明天要去住院,不方便接待。”

时光又拨过几个寒暑,第三次赴日的杨天石再次联系,对方仍然婉拒,“这几天下雨,潮湿的天气恐怕会有损资料。”

第四次,杨天石的诚意终于得到了回应,宫岛后人请他来家里做客,不仅拿出了笔谈的全部,还慷慨地表示“都可以拍照”。

锲而不舍的努力与信念,终得报偿。

杨天石说:“找资料,我是要‘竭泽而渔’的。只要让我知道这个东西在哪里,不管花多少时间,不管它有多么难读,我都要追寻到底,绝不放弃。”

这几天,杨天石惦记着,要与一位台湾朋友联系,因为她手中保有陈洁如写给蒋介石的情诗。

不辍

斟酌文字理旧稿

为了让史学研究后继有人,杨天石尽力扶持年轻人成长,目前,已经有近10位博士或博士后从杨门走出。

从下一代历史学者身上,杨天石欣慰地看到,当年自己的缺失得到了填补,但他同时也有一点隐忧。

“这辈子搞研究,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好的外文基础,很多外文资料看不了,现在这些年轻人都能熟练掌握一两门外语,接触到的资料在广度上大大提高了,英语、日语,俄语,拿来就用。”杨天石说,“也有不足——带了这么多学生,我发现,他们的文字表达大半不过关,给博士生看论文,我在修改文字上花的时间最多。”

杨天石认为,一名优秀的历史学家,文章要符合八字要求——准确、流畅、精炼、生动,其中最核心的就是准确。

杨天石刚刚调入近代史研究所时,“伯乐”李新副所长就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写历史,不得已时,可以讲5%的套话,也可以讲5%的废话,唯独假话,一句都不能讲。”

杨天石用“不讲假话”这句话要求自己的研究,也用这句话要求学生。

他最得意的弟子王奇生目前在导师的母校北京大学任教,谦和的杨天石从来不吝惜夸奖这位门生。他认为,王奇生有自己独特的研究路子,语言是过关的。

杨天石本人,也一直在路上。

即使在82岁的高龄,无论晴雨寒暑,杨天石的生活轨迹还保持着家和研究室的两点一线。早晨8点至12点30分、下午2点30分至6点30分、晚上8点至10点30分,是他雷打不动的工作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外,他的生活被简化为两个内容:读资料、写文章。

杨天石的女儿回忆过这样一桩家庭趣事:有一次,一家人去外婆家过年,大家都在聊天、看电视、吃零食,悠然自得,唯独杨天石坐立不安,丝毫没有被节日的气氛感染。回到家里,他就和妻子和女儿抱怨:“没有书看的日子无聊至极!”并连声念叨,“太浪费时间了!”

在采访中,杨天石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我不知道上帝还会给我留下多少时间。跨入耄耋之年的他并不讳谈死亡。

杨天石更关注,剩下的时间,够不够完成自己未竟的工作。

去年5月,杨天石完成了第4本《找寻真实的蒋介石:蒋介石日记解读》,在他的计划中,这是这一系列的最后一本。

他的哲学新作《大思想家朱熹》也将在近期出版问世。

在杨天石为自己开列的清单中,最重要的一项工程就是整理旧稿,他想将4本蒋介石研究著作按照历史事件的时间顺序,增删修订,重新编排。

“我每次去美国,看一部分的日记,回来后写文章、出书。因为胡佛研究院是按批次开放的,我的写作也因此受到限制。现在,我早已看完全部日记,有条件将4本书打散重编,再补写若干篇,才可以告一段落。”

责任编辑:叶其英校对:李天翼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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