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理群:《梦话录》可以视为我的另一本书《致青年朋友》的姐妹篇,我的演讲不可能、也不应该面对所有的青年,大体上可概括为鲁迅说的“醒着”的或者希望“醒着”的、“要前进”的青年,年轻人有权利去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愿意听或者不愿意听,或者听了毫无反应,甚至产生曲解,都是正常的。
这些年由于年龄、加上退休的关系,我也不可能与当今的80后、90后广泛接触,这些演讲基本上是一些小范围的交流。我并不期待它们能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毕竟社会现实的力量是很强大的,我的期望就是两点:第一,能让年轻人听到一种和“流行的主流观点”不一样的声音,至少多一种活法;第二,演讲这种形式或许会激发瞬间的感动,久而久之被听众所遗忘,这也是很正常的。假设他们日后偶尔能回想起来一点,这就足够了。
和青年朋友打交道,我一直坚持一个原则,必须真诚,不要掩饰自己。面对青年人,胡适很自信,采取的是“导师”式的态度,可以包办青年的一切疑惑。不过,在今天要是摆出一副导师的姿态,是很容易引起反感的;鲁迅就不一样,他一开口就说“我实在不愿意来讲,因为我不知道该讲什么好”。这绝不是谦虚,而是真心话。他还特别怕学生鼓掌,说你们一鼓掌,把我弄得昏昏然,那就害死我了。他还经常质疑自己的看法。
我赞成鲁迅的态度,我觉得有很多疑惑,是我和今日的年轻人一起面对的。只是出于年龄、阅历上的一点优势,我愿意谈谈自己的看法,也欢迎和大家一起探讨。
二、关于北大:读书是为一辈子安身立命找到信仰
南方日报:在《梦话录》中您也谈到了对北大、包括对高校现状的一些反思,比如您提到北大正在自觉、不自觉地培养以做“成功者”、“人上人”为目标与动力的“伪精英”。在您看来,北大应该着力于培养什么样的人才?
钱理群:关于北大要培养什么样的人,胡适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就是要培养引领思想、文化、学术潮流的“精英”。
鲁迅也说,北大的传统是“常为新的,改进的运动的先锋”。
在我的心目中,理想的北大,不仅要培养一般实用性人才,更要着力培养那些具有创造性思维潜力的人才,包括思想家和学术带头人,北大不仅有这个传统,也有实现的条件,更是自身发展的迫切需要。
从历年报考北大的生源和国家建设需要来说,北大人要做精英,这本身并不错。问题是,这是怎样的精英?我理解的真正的民族思想文化的精英,必然是民族与人类良知的代表,社会公共利益的代表,必然有强烈的人文关怀、社会关怀,对世界、国家、民族、人民有高度自觉的责任感、承担意识和牺牲精神;同时,又是有着强烈的底层关怀的,既要“脚踏大地”,又要“仰望星空”。
但现实的所谓“尖子”学生,有相当一部分往往是一些“高智商的利己主义者”。论知识与能力,他们都属一流,但致命的问题是没有信仰,最大限度地谋求个人利益,也会最大限度地利用体制的弊病,迎合体制的一切需要,以谋私利,恰恰是这样的人,最容易成为、而且事实上已经成为现行体制的接班人,从而成为国家、民族未来发展的根本性的隐患。
南方日报:目前高校毕业生就业形势可说是一年比一年严峻,甚至“读书无用论”又有抬头趋势,您对此怎么看?上大学究竟图什么?
钱理群:爱因斯坦曾经强调:大学并不只是一个知识的传授所、职业的培养所,它的最基本的任务和职能是培养“和谐的人”。这其实也是蔡元培先生的教育思想,把“养成健全的人格”放在第一位。也就是说,上大学,不仅要求知识、学技术,还要培养自己的人文关怀,为一辈子的安身立命找到信仰,奠定一个坚实的基础。
我曾经说过,某种意义上今天的80后、90后是最不幸的一代,中学阶段遇到了应试教育,大学毕业又碰到就业教育。据我的观察与了解,当下中国年轻一代最大、最根本的问题,就是生活没有目标。那么大学阶段如何确立自己的信仰?我有两个建议:首先,要自由地读书、自由地思考。大学阶段的自由读书,应该有两方面,一是古今中外基本经典的精读,另一方面是尽可能广博地泛读,尤其是专业之外的书。在广泛阅读基础上,必然会发现和你“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大师,作为你一生治学和做人的基本精神支柱。除此之外,还要适当参加社会活动,特别是到农村去志愿服务,这对你了解中国国情民意,大有好处,这也是为学、做人的基本功。
真正能实现“精英梦”的永远是很少一部分人,大部分人都得做“泥土”。鲁迅也说过,做“天才”固然很好,但“泥土”也是不易做的。我想,假如那些奋斗在基层岗位的北大毕业生,能坚持培养自己终身学习的能力、研究能力、创造性和批判性思考的能力,问心无愧地做有思想的“泥土”,那么他们在同一行业中的表现也一定不会“泯然众人矣”,必有过人之处的。
南方日报:最近几年,高考状元弃北大投奔港大的消息引起议论纷纷,您是怎么看待这个现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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