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基地”概念本身就带有帝国主义色彩,我们的目标并不是要在全世界扩张,未来世界肯定要建立在和谐关系之上,不和谐是不行的。美国就是想独占,建那么多的海外军事基地就是为了独占,结果做不好就会把自己拖垮。至少在30年之内,中国的战略目标就在于实现祖国统一,甚至50年,100年内,我个人认为,中国的战略目标也就是像中国古代的做法——经营亚洲,地区性守成。
中国的海权肯定是“有限海权”。海权走得太远会出现资源消耗大于进入,并由此导致国力快速衰退的现象。美国、英国是“无限海权”,这是由他们的地缘政治特点决定的。他们的国家完全裸露在海上,没遮没掩,这样就必须将自己的安全边界推得远远的。与美国近乎“裸状”的地缘政治特点相比,中国地缘政治位势处于“长袖善舞”的最佳状态:东北这边有朝鲜半岛抗护着,东南有印支半岛挡着。新中国诞生时,朝战和越战原本是对着中国的,结果中国在朝鲜半岛和中南半岛上下开弓,跟美国打了十几年,中国大陆“身体”没有受损伤,坚持进行经济建设。中国周边国家对中国的“减震”作用,是中国地缘政治天然优于美国的方面。在亚洲地区,中国西南和西北部地区有俄罗斯和印度两个大国。中国的西部以及俄罗斯的东部空旷地带,使中印俄之间有了广阔的缓冲空间,其“减震”条件较充分。中国在世界地缘政治中的上述条件使它伸缩自如,这个条件在未来发展中还将继续产生积极作用。所以说,不要忽视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五千年能存在下来的并一直保持大国版图的资源丰富的国家,世界上没有几个。德国哲学家黑格尔看出了这一点,他说:“假如我们从上述各国的国运来比较它们,那么,只有黄河、长江流过的那个中华帝国是世界上唯一持久的国家。征服无从影响这样一个帝国。”
我有一个说法,就是“大国崛起于地区性守成,消失于世界性扩张”。中国五千年来可以保留这么大的版图最大的原因就在于坚持地区性守成,没有向全世界扩张;与此相反,匈奴人和蒙古人曾向世界扩张,结果他们的帝国都非常短命。所以未来我们要坚持“地区性守成”的原则,遵照毛泽东说的“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今天我们说的“和谐世界”也是这个意思。
中国既然没有以全世界为目标,在“海外基地”方面就应该有新思路。所谓新思路就是应该通过友好、互利的方式,取得相互尊重的合作,比如这次中国海军在索马里护航,有的国家需要我们的帮助,就向我们提供补给。如果不够互利,人家不愿接受的话,我们也可以做出一定的让步,或再等等,不要去强求,强求就需要更大更多的资源,强求的事多了我们就会力所不及,结果会拖垮国家。与英美国家不同,我们的目标不是全世界,我们就可以做得更好些。
至于海外利益保护的问题,如果中国把自己和把亚洲经营好,中国也就有了威信。国家有“威”,在国际上才有“信”,所以只要中国自己强盛,在外部世界就有影响力;你自己垮了、分裂了,那人家就要欺负你。比如在这次的利比亚冲突之前,中国先将自己的企业和员工撤回来,以后不管是谁执政,最后他们都要来中国谈判,要中国企业重新返回利比亚,这样我们就有力量保护中国企业和员工在利比亚的利益与安全。我们正在探索与西方不同的路子来保护国家海外利益。
要突破超越马汉理论
东方早报:自海权理论创始人塞耶·马汉的《海权对历史的影响(1660-1783)》及相关着作发表近百年来,海权问题已成为军事学术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广泛地将英文sea power的概念转译为汉语“海权”。那么,中国人应该如何理解“海权”这个概念呢?
张文木:近代的法权理论实际上已经为我们提供了认识的基础。在国际法上,海权是为主权服务的,主权就是包含“权利”(right)的含义。只有主权国家才拥有带有right的海权,不带有right海权那是制海权,二者是完全不同的。从这个意义上说,非国家组织就没有海权,但有制海权,比如,在台湾问题上,就没有讨论海权的必要,台湾有的只是“制海权”(sea power)。
我们需要的是对马汉的海权学说扬弃性的学习。我曾经也欣赏过他的理论,后来发现它与被压迫民族的经验相脱离。我们要从列宁的“压迫民族和被压迫民族”的视角,结合中国的经验对其加以突破和超越。我认为,马汉“海权”理论的优点在于用世界视野审视一国的发展,有全球眼光,与中国古代的军事学着作比如“武经七书”比较,这是马汉学说的优点。但他的缺点在于没有是非观念,及由此产生的对力量的运用不加节制,后来乔治·凯南遏制理论、继而亨廷顿文明冲突理论以及布热津斯基的地缘政治理论都有这个缺点。自二战结束以来,美国让这些无节制的战略学说拖得疲惫不堪,甚至可说是“狼狈不堪”。鉴于此,我们应突破马汉的海权理论,将权利(right)的意识融入海权理论,这样的海权理论便有了节制意识。我刚接触马汉理论时,也没有想到power概念的缺陷,但后来我想到中国是第三世界国家,只讲power显然对中国的未来是不够和不利的,我们应从主权权利理论中的“自卫权”的角度考虑海权理论。我们应当把海权中的权利和权力分开,由此必然要把海权和制海权分开。马汉是把这二者混在一起。
东方早报:与其他国家相比,中国“海权”具有哪些自身特点?
张文木:在主权范围内,比如在台海问题上,在祖国统一问题上,中国“海权”是坚定的、攻势的和无限的;在国际范围内,是协商的、节制的和有限的。“和谐世界”,就是中国“海权”未来发展的指导思想。
东方早报:我们也看到,你提出“永远不称霸”是中国发展“海权”的原则,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张文木:实际上,在利比亚事件上、在索马里护航问题上,我们都已经做到了这一点。在这次利比亚事件中,中国组织大规模的在利人员撤退,还派出中国军舰赴利比亚附近海域为撤离人员船舶护航,表明我们的海运能力近些年有了极大的提高,我们因此保护了在利比亚工作的中国人的安全,避免了像在1998年印尼排华事件中出现的大规模的人道主义灾难。这个时候,海外中国人的安全就是最大的国家利益,也是中国政府最大的责任。
东方早报:中国的统一进程与中国海权实现进程是什么关系?
张文木:两者是统一的。中国海军不到,问题是解决不了的,但海军又不是用来打台湾的,海军的作用主要是用来阻隔“台独”和海外支持势力之间的联系。在台海统一后,中国海洋安全战略应做收缩性调整,这涉及21世纪中国在世界上的定位和中国发展的大方向。我们应记住,与美国、英国不同,中国是一个陆海兼备的国家,我们只能在最核心的利益,比如在台湾问题上可以采取完全和强有力的攻势,而在东北亚、南海、中亚这些与美俄核心利益联系紧密的区域,甚至更远的其他地区则应采取有理、有利、有节的威慑性守势。如果不是这样,届时恐怕我们连台海统一的成果也保不住。
东方早报:深海战略如何和“海权”的实现结合起来呢?
张文木:深海战略也是为了自卫目的。目前中国依托核潜艇具有二次反击能力,而中国的二次反击也是自卫的,当所有的打击手段都失效时,二次反击是非常有效的,因而它对侵略者是极具震慑力的。
这是一种终极防御,也是中国海权实现的一个终极保证。但在中国附近的浅海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在浅海,目标极易暴露。因此中国的海洋战略必须是深海的,这不仅是中国远洋利益的需要,也是中国本土安全防御的需要。
加强战略导弹部队建设
东方早报:未来十年,中国海军的主要任务和战略目标是什么?
张文木:维护祖国统一是中国海军最基本的任务和目标。与美国海军的差距主要表现在技术方面。但我们不能孤立地看待技术差距,因为技术差距在不同地理空间表现是不一样的。海洋高技术在近海就很难发挥作用,只要中国海上目标不是太远,技术差距是可以用大陆近岸优势弥补。唯技术论是无战略意识的表现,优秀的战略设计可以弥补技术上的劣势。历史上失败的国家,并不是技术条件差的国家,而是在某种战略环境中其技术无法发挥作用的国家。古代如中国宋朝,现代如苏联,就是这样。依我们目前的国防技术,只要不在远海,在近海用于维护祖国统一是足够的。
美国海军是以世界为目标,我们并不以此为目标,这是很重要的一点。在战略上,我们在全球范围内要以“和谐世界”为交往原则,在主权范围内则是要坚定不移地维护国家利益。鉴于此,集中一切力量快速推进中国的海军建设,将在全球范围内的军事弱势转化为局部地区的强势,并以此解决分布于中国海区的主权和海权问题,是21世纪初中国国防建设的重要内容。
最后,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鉴于中国的国情,在今后相当长的时期内,我们应坚持不懈地将战略导弹部队放在国防建设的重要地位。这是因为目前中国的海权要在战略导弹部队护卫的前提下推进。近年来,尽管中国海军获得了长足发展,但它远未获得深入蓝海单独作战的能力。这就是说,与美、日海军相比,中国海军的中远程作战能力仍处在襁褓阶段。2010年7月底,靠近中国东海岸的美国海军之所以没有使中国人感受到1895年那样的灭顶般的海上压力,其主要原因是这时中国已具有成熟的中远程精确打击能力的中国战略导弹部队,而不主要是由于近年来中国海军的快速发展。换言之,如果没有部署于中国大陆的战略导弹部队的强大威慑力量,中国海军在东部近海的作战半径,乃至发展空间都会向大陆大幅收缩。
中国海、空军与美国不同,当然也不能仿照美国将导弹部队依托于海军发展的模式。美国海军与空军已拥有独立和巨大的远程作战能力,而中国海军在其从近海向远海推进初始阶段却需要依赖本国陆基导弹提供的强大且具有覆盖性的火力网护送。这种近中程海上护送对于没有多少现代战争实践,尤其没有多少与海上强国较量经验的中国海军成长尤为必要:在中国大陆导弹部队的护送下,中国海军就能够渡过从浅海到深海这段艰难阶段并能成长为具有远海独立作战的海上力量;反之,如果失去了这种护送,今天中国海军在黄海同样会感受到1895年甲午海战中北洋水师面临那样的压力。
鉴于此,加强国家战略导弹部队建设,将中国战略导弹部队建设为不仅拥有巨大威慑力而且具有强大的独立战斗能力,并能为中央“统筹国际国内两个大局”的部署提供战略支撑的强大兵种,尤为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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