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维:中国共产党的新困难与新道路(3)

潘维:中国共产党的新困难与新道路(3)

政体的差异可以从四个基本方面来考察。第一是政治思想,即人民与政府关系的思想;第二是主要的执政机构;第三是选官方式;第四是防错纠错的办法。不同政体通常依照其政治思想的名称来命名。欧美政体称为“民主政体”,中国政体可称“民本政体”。民本政体有四个支柱,第一是民本主义思想,第二是职业的治国集团,第三是官员的绩优选拔,第四是以分工制衡来防错纠错。

在缺少社会分化条件下,由职业治国集团来“治国平天下”,在思想上和组织上统一,内部成员却在政绩和政策上激烈竞争,就维持了富有弹性和活力的中华大一统,构成了世界政体中的一个独特“物种”——“民本政体”。这个政体“物种”并不能保障国家长生不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性而已。一旦治国集团的顶层“入奢”,失公心而谋私利,不再遵从民本思想,绩优原则就被侵蚀,分工制衡也被侵蚀,这个职业治国集团就会腐朽、分裂,王朝也在内外交困中崩溃,国家就衰落。这是中国王朝更替、国家兴衰的根本原由。

制度是人造的,也是由人来执行的。活人能够轻易绕开或者改变死制度。政治制度不是“永动机”,人也不是机器,没有任何制度能让“人”领导的“国家”永葆青春,逃出兴衰循环的法则。长寿之方是科学,长生不老是神学。

令人惊异的是,中国的职业治国集团不断随王朝更替死而复生,与朝代和国家共兴衰,始终管理着世界上规模最大,差异也最大的社会。民本政体延续了两千多年,“超越”了(中国的)国家兴亡,是世界上持续最久的政体。“中华文明”延续的根本内容是什么?若非这制度文明还能是什么?

“党”在现代中国的演化

自1640年到1840年的大约两百年间,拉美玉米和土豆等薯类粮食作物进入中国,人口爆增,从1亿变成了4亿。每遇天灾,就出现数以百万计的“流民”,中央政府对地方逐渐失控。1840年,工业强敌入侵了农业社会的中国,自此中国内外战争频繁、社会混乱。清王朝在内外交困中艰难维系了半个多世纪,轰然倒塌,各地乡绅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各种内外势力间飘荡,导致了“半封建”社会。由于不平等和不公正现象四处泛滥,“革命”成为社会普遍欢迎的概念。与此同时,西学东渐,关于阶级和阶级斗争的思想传入中国,代表不同“阶级”的西式“政党”在中国思想界逐渐获得了“正当性”。《毛泽东选集》第一卷收录的头两篇文章是“阶级分析”的典范,确立了毛泽东革命理论家的地位。⑨中国共产党似乎运用西学理论成功地推动了中国革命。然而,即便在革命时期,“统一战线”也是中国共产党的三大“法宝”之一(另两个是“武装斗争”和“党的建设”)。“打土豪,分田地”的政策其实是以往新朝“均田地”政策的延续,既非“资本主义”,亦非“社会主义”,称为小农社会的保守主义可能更恰当。

在“革命”完成后的三十年,中国共产党继续了“阶级斗争”路线,但国旗五星红旗中的大星代表党,团结其他四个小星,分别代表工人阶级、农民阶级、民族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还是“统一战线”。阶级斗争概念在“文革”时达到了顶峰,但“打倒”的并非“阶级”,而是代表资产阶级的“思想”和“分子”。在其后的三十年,中国共产党逐渐淡化了“阶级利益代表”的认同,强调“三个代表”(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代表先进文化,代表先进生产力)强调“和谐社会”,回到了中国社会整体利益代表的传统认同。中国其他的“党”则是“参政党”,认同中国共产党,认同中国人民的普遍利益,并非阶级或利益集团代表。

许多学人指称,市场经济导致中国出现阶层或利益集团分化。⑩西方的“社会分层”(social stratification)理论是阶级斗争和多党政治信仰的前提条件。中国而今有贫富分化;但中国传统农耕社会也不乏贫富分化。只要“富不过三代”,就无法形成阶级的政治力量和文化意识。越来越多的职业划分,并非社会公认的社会地位高低之分。中国过去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民属于农民家庭,中国今日工商企业的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家庭企业,依然是“一盘散沙”。自古至今,中国社会都是两头小中间大的橄榄形“中产”社会。所谓“培育中产阶级”,虽在新闻界热炒,却是个伪命题,因为把“中产”定义为城市里有某种固定政治倾向的富人。中国“富人”占人口比例很小,而且都是最近二十年才“致富”,父母和兄弟姐妹或许就是农民、工人、甚至下岗工人。中国社会存在着一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社会意识错乱”——普通人争相致富,富人认同普通人。所谓“富二代”和“官二代”是贬义词,直指怪异行为。“富人俱乐部”非但不似在欧美那样受敬重,反而是大众媒体讥讽的对象,暗指其为妓院。

在当代全球激烈竞争的工商界,“富不过三代”不仅是中国的传统和现实,也正成为世界的现实。欧美“成熟”的市场经济没有强化阶级界限,反而淡化了阶级界限,导致了中产化,导致了欧美政党的“中立化”和“全民化”(catch-all party),导致了政党政纲的“趋同”。欧美学界自上世纪六十年代就开始谈论“政党政治的衰落”,而且于今为甚。现在,对抗性的政党政治是落后的典型表现,最具对抗性的政党政治都发生在落后国家。如此,中国政治何以应当“退化”为利益集团竞争的“民主”舞台?

台湾地区今日似乎有“两党制”,但国民党和民进党争相宣称自己是“超党派全民代表”。该两党的分歧不在于经济社会政策,更非代表社会不同阶层,而在危险的“国家认同”。若谈政策区别,中国共产党党内的政策,在正式出台之前的讨论远较西方激烈。争论的不是税收增减一、两个百分点,甚至是收或不收房产税。

责任编辑:郑瑜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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