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文化气质与文化血型(2)

易中天:文化气质与文化血型(2)

故,凡文人,无不酸。甚至,看一个人是不是文人,或有没有文人气,就看他酸不酸。闻香识女人,闻酸识文人,这是屡试不爽的,可谓“品鉴识别指南”。至于傲气,那是醋长了毛。这就正如失宠的女人,可能变成“怨妇”,也可能变成“泼妇”,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同样与性别无关。但一个男人,如果文人气特别重,便难免“女里女气”,甚至翘起“兰花指”,拿起“娘娘腔”。这里也没有“性别歧视”。女人不比男人差,阴柔之美也是美。问题是,我们非常喜欢“女人味”,却完全无法接受“娘娘腔”,这又是为什么呢? 

三 “娘娘腔”之谜 

这就要弄清什么是“娘娘腔”。表面上看,娘娘腔,就是男人说话像女人。女人说话像女人,是“女人味”;男人说话像男人,是“男人味”。不男不女,当然“不是味”。 

问题是,女人说话像男人,叫什么“腔”?好像没有说法,可见不成问题。显然,这事无关乎真假。否则,“假小子”怎么不讨人嫌,反倒招人爱?同样,这事也无关乎性别。否则,“慈父如母”又怎么说? 

看来,问题不在男人女人,而在士人文人。讨厌“娘娘腔”,其实是讨厌“文人气”。正如喜欢“男人味”,其实是喜欢“士人骨”。 

这并不难证明。首先,娘娘腔,肯定是文人的。你见过工人、农民、解放军,有“娘娘腔”吗?一身傲骨的士人,也没有。其次,娘娘腔什么味儿?酸的。文人气什么味儿?也是酸的。这就肯定不是“女人味”。女人味不是酸,是甜。正如男人味也不是酸,是咸。女人是糖,男人是盐,故一甜一咸。 

因此,娘娘腔不是“假女人”或“伪男人”,也不是“学生腔”或“文艺腔”。文艺腔,就是“文青”的腔调。文艺青年,初入江湖,涉世未深,傻乎乎地带着理想,带着憧憬,还带着几分羞涩,有如青苹果。所以,他们的味道是涩,顶多略酸。 

男人咸,女人甜,这都是“正味”。咸菜里面放点糖,甜品里面加点盐,只要恰如其分,更有味道。所以,男人有点像女人,女人有点像男人,未必是坏事,甚至是好事。比方说,一个男人像女人一样,疼爱自己的孩子和爱人,温柔体贴,关怀备至,谁不喜欢? 

事实上,男人有某些女性气质或特征,正如“南人北相(北人南相)者贵”,是刚柔相济,阴阳和谐,中庸之道。其结果,是士人则谦和,是学人则儒雅,是诗人则唯美,是老人则慈祥。反过来也一样。具有某些男性气质或特征的女人,或者大气,或者帅气,或者英气,或者豪气,甚至兼而有之。要知道,所谓“女儿身,男儿心”,原本就是女人中的极品。只不过,不能弄成顾大嫂或孙二娘,母老虎或女政委。呵呵,那可完全是另一回事。 

娘娘腔则不同。它根本就不是“男人像女人”,而是男人的“命根子”被割掉了。这才说起话来,像宦官、太监、公公。只不过,对文人来说,是精神被阉割,灵魂不能雄起。这是气节问题,不是器官问题。同样,这事也无关乎性取向。一个男人自愿做变性手术,是他的权利和自由,我们无权议论,也与本案无关。 

四 风度与腔调 

心灵被阉割,就不会有精气神,也不会有风度。剩下的,便只有腔调。 

腔调与风度有何不同?风度来自本色,腔调来自拿捏,叫“拿腔捏调,装腔作势”。无疑,装腔作势的“势”,不是“气势”,而是“姿势”,亦即“姿态”。姿势和姿态,重点在“姿”,故文人最重“姿色”。比如,夸张华丽,铺陈排比,口若悬河,言过其实。故,文人不但“只有姿态,没有立场”,而且“只有腔调,没有风度”。 

有风度和气势的,首推士人。因为士人有风骨、有气节、有担当,再加有肝胆,故能气吞山河,势如破竹。其风度,则是孟子所云“充实之谓美”(《孟子·尽心下》)。当然,美之上,还有大(充实而有光辉)、圣(大而化之)、神(圣而不可知之)三个品级,但都很难。能够“充实”,就很好。能“充实而有光辉”,就叹为观止了。 

诗人和学人也有风度。不过,我们一般管诗人的叫“风采”,学人的叫“风范”。因为诗人多半“神采飞扬”,故曰“风采”;学人则要“为人师表”,故曰“风范”。 

风采也好,风范也罢,都是本色。诗人的本色是真性情。性情因人而异,或男或女,或南或北,或刚或柔。但只要真,则阳刚与阴柔均为美,豪放与婉约都是诗。诗言志,因此诗人是“性情中人”。他们有情怀,也率性,有如“赤子”。故,诗人多有“孩子气”。 

学人的本色是真学问。他们是“学术中人”,也是“问题中人”。学术和问题,合为“学问”。做学问,要有知识,更要有理性。所以学人的气质特征,是厚重、沉稳、平实。而且,只有“博览群书”,才能“厚积薄发”。故,学人多有“书卷气”。 

书卷气是修养所致,孩子气是天赋所成,这是学人与诗人的区别。共同之处,则是真实。总之,士人有风骨,诗人有情怀,学人有理性,哲人有智慧。因此,他们都有风度。他们的风度,也都自然呈现。正所谓:唯大丈夫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文人就只有腔调。腔调不是“范儿”,是“派儿”。范儿是自然的,派儿是做作的,所以也叫“做派”。文人的腔调,就是做派。使用的原材料,则是“馊了的饭菜”。所以,它的味儿是酸的。这就难以下咽,甚至令人作呕。要知道,即便正宗的山西老醋或镇江陈醋,也不能端起来就这么喝,何况是隔夜饭的酸? 

这样说,肯定有人不爽。的确,我们是一个有着“文人传统”的国度。文人习气,大家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一点。这就既要解剖别人,更要解剖自己。否则,任何一个文化人,包括我自己,是都有可能成为文人的。

责任编辑:潘攀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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