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文化气质与文化血型

易中天:文化气质与文化血型

一 混血与转型 

士人、学人、诗人、文人,是文化人的四种主要类型。所谓“文化人的分野”,便在这里。但必须再说一遍,这不是“职业类型”,无关乎“职业身份”。学者,也可能是文人;作家,也可能是士人。参加某组织或某机构,属于某团体或某圈子,也不足为凭。要知道,就连明代锦衣卫里,也有正人君子,何况“写作组”之类?此其一。 

第二,这事也无关乎私德。过去,因为公认“文人无行”,文人泡妞,大家听说都一笑了之,甚至乐观其成。但如果视“风流罪过”为文人专利,或以为风流者必是文人,则大错特错。陈独秀就很风流,并不妨碍他是士人。樊哙就说,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史记·项羽本纪》)。此人虽是“屠狗辈”,但这话说得很到位。 

第三,所谓“文化类型”,是某种精神类型、气质类型或人格类型。马马虎虎打个比方,类似于人的血型。只不过,文化血型,不全由天赋。而且,既可“转型”,也可“混血”。比如严嵩,原本也是士人,且“颇著清誉”(《明史·严嵩传》)。后来,替皇帝充当枪手,撰写青词(拍皇天上帝马屁的文字),便变成“文人”。最后,又变成“奸人”。这是“转型”。又比如,苏东坡,是士人兼诗人;司马光,是士人兼学人;王阳明,是士人兼哲人。这是“混血”。可见,文化血型与生理血型,并不完全相同。 

但“转型”也好,“混血”也罢,类型即血型。因此,文化类型,也会表现为一个人的气质和味道,即“气味”。气味是可以感觉的。敏感的人,刚一接触,立马便知,甚至会有生理反应(想拥抱或想呕吐)。是否投缘,往往就在这感觉之中。 

比如鲁迅,是士人;胡适,是学人;萧军,是士人兼诗人;郭沫若,是诗人、学人兼文人。所以鲁迅最喜欢萧军。跟胡适和郭沫若,就不大搞得来。萧军身上,是有侠气的。一怒之下,不但会拍案而起,还可能动手。再加上诗人的真性情,故为鲁迅所喜,觉得声气可以相通。对胡适的温文尔雅,则未必欣赏,也与胡适不和。 

然而先生去世后,胡适却为《鲁迅全集》的出版奔走张罗,十分仗义。因为胡适虽为学人,却有士人风骨。该出手时,定会出手。郭沫若后来也赞美鲁迅,但我总怀疑那是“奉旨填词”。好在郭老同时还是诗人和学人。其成就和境界,仍为一般文人不敢望其项背。 

总之,人是复杂的。个体,也会有差异性。而且,人既“多面”,也“多变”,未必终其一生都是一种类型。类型之间,也并非水火不容,也可能水乳交融。何况还有伪装,还有误读。正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谁要把人看死了,也是犯傻。 

二 骨气与酸味 

那么,我们怎样判别类型?一是“望气”,二是“尝味”。 

士人的气质,总体上是阳刚的。因为士人的特点,是有担当,有气节,有风骨。故士人之气,为“骨气”。骨气的来源,主要是正义感,再加上责任感和使命感。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孟子·告子下》),所谓“使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孟子·万章上》),所谓“舍我其谁”(《孟子·公孙丑下》),便都有一股牛气冲天的精气神。显然,士人之气,即孟子所谓“浩然之气”。它的特点,是“至大至刚”(《孟子·公孙丑上》)。有此大气之人,甚至会产生强大的气场,让人折服,给人鼓舞,当然阳刚。 

但这与性别无关。一位女学者,或一位女作家,也可能有此“阳刚之气”,却同时仍是贤妻良母。贤妻良母,是她们的家庭角色;至大至刚,则是她们的文化性格。所以,她们也往往被尊称为“先生”。比如资中筠,是“资先生”;龙应台,是“龙先生”。当然,这里的“先生”,有“老师”的意思。但称为“先生”,还是比一般地叫“老师”,更为敬重。 

何况担当这事,也未必只属于“爷们”。实际上,女人往往比男人更有决断,更有肩膀。佘太君挂帅,穆桂英出征。国之兴亡,都担在女人肩上,还有什么话说? 

文人的气质,则总体上是阴柔的。因为文人的前身,高级一点的,是皇帝的词臣;低级一点的,则不过弄臣。所谓“文学侍从之臣”,也就多少都有点“臣妾心理”。故文人多柔媚。或者说,帮闲,则柔;帮腔,则媚;帮凶,则阴。文人为强权帮凶,从来就不会明火执仗,一般都是上眼药,传闲话,蜚短流长,添油加醋,多为后宫嫔妃争宠那一套。 

因此,文人之气,是酸气。酸,是文人特有的味道,别人没有的。为什么酸?献媚邀宠,争风吃醋,患得患失。文人最想的,是名扬天下;最怕的,是失宠落单。如果垂涎三尺,那葡萄又吃不上,或别人吃得更多,必定酸溜溜。

责任编辑:潘攀校对:马中豪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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