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克尔:起床第一件事是给丈夫做早餐

默克尔:起床第一件事是给丈夫做早餐

清晨,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着手解救欧元。此时的她,表现得完全不像是在掌控着欧洲,更不是德国的“铁娘子”。

她起床后的头等大事,是给丈夫阿希姆·绍尔准备早餐,好让他在出门前有美味可口的食物填饱肚子。

准备早餐这件事,是她去年7月在从尼日利亚飞往柏林的飞机上讲的。在与尼日利亚总统古德勒克·乔纳森的一次午餐中,默克尔问他会不会自己在家做饭。乔纳森身为堂堂大总统,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男人,怎么会干做饭这种事?

但默克尔却说,她很喜欢烹饪,甚至会为她的丈夫准备早餐。乔纳森听后起身举杯,说:尼日利亚女性应当以德国总理为榜样,每天清晨为自己的丈夫准备早饭。

在飞往柏林的飞机上,默克尔讲起这件事时兴趣盎然。她当初说起这件事,完全是把乔纳森当做一个普通人看待,觉得他很可能也会在家做饭,就像她会亲自下厨做早饭一样。然而乔纳森却借此告知尼日利亚的女人,要承担好照顾丈夫的责任。默克尔拉家常式的谈话居然被当做一种政治信号,无形之中为尼日利亚妇女同胞增加了负担。

人们很难想象默克尔一大早在厨房做早饭是怎样的场景:煮好一壶咖啡,把果酱放在桌子上,带着蒙眬的睡意,兴许脑子里还想着如何解决欧元问题。作为德国总理,默克尔的职务赋予了她一种光环,这种光环令人忘记,她作为一个人也得像我们一样过日子。

默克尔给人的感觉始终是冷酷、镇定、难以接近。她永远穿着得体的套装—长裤和系扣的外套,这更强化了她在人们心目中刻板的印象。这种定格在人们脑海中的形象,让人以为她不可能是那种自己下厨做早点的人。

但这种默克尔在公众面前展示的自己,并不能描绘出一个完整的她。许多年来,我有幸与默克尔形影相随,同她一起出访,参与过几乎所有的非公开谈话,也亲眼见过她在新闻发布会上的冷酷形象。

在我看来,默克尔沉着而镇定,说不上难以接近,只是给人感觉有些疏离。然而,默克尔并非是毫无感情的官僚机器。总有那么些时刻,她会展现出不同的形象,让天性中活泼、充满生气的一面展露无遗。实际上,在少数人面前,她的表现总是和在公众面前大相径庭。

大笑与嘲笑

默克尔的笑肌并不发达,很少在公众面前大笑,但并不意味着她私下里没有开怀大笑的时候,甚至有些时候,她会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会流出来。

一次,默克尔结束对立陶宛的访问,乘专机回国。在飞机上,她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由于笑得太厉害,她几乎说不出话来。默克尔两眼泪光闪烁,整个人都在颤抖。她想接着往下说,但她的话很快就被笑声掩盖。她就这么一直笑啊笑,笑到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默克尔之所以笑得这么厉害,是因为她跟随从的记者们讲起了自己在立陶宛访问时听到的一个故事:白俄罗斯正在靠近立陶宛边境的地方修建一座核电站,立陶宛民众非常担心核污染问题。有一天,立陶宛总理库比柳斯和家人一起打扮成游客模样,骑着自行车,准备到核电站一探究竟,结果被白俄罗斯警察连车带人一起扣押。

故事还没讲完,默克尔已经笑得快岔气了。她充满活力,性格开朗,大多数时候总是非常开心。她时常能在小事中发现乐趣,尤其是身边容易出错的小事。

默克尔之所以为此事发笑,就像尼日利亚总统乔纳森听说她亲自下厨为丈夫做早餐一样,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他们都意识到,在某种程度上,无论身居何等高位,他或她都有常人的一面。他们也都十分明白地知道,自己和普通人区别的那道底线在哪里。对于默克尔来说,她的底线就在于,自己如何在妻子和女政治家的两种角色之间自由转换。

除了偶尔开怀大笑,默克尔平时总是压抑自己的情绪。我从没见过她因生气而大喊大叫,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她从不会大发雷霆,她表达气愤的方式就是冷淡。

一次会议中,默克尔对一些数字和事实不甚了解,于是向一位官员请教,但官员不着边际的回答让默克尔很不满意。

“真是一番了不起的评论。”默克尔对那名官员说,脸上挂着嘲笑的表情,语气中尽是讽刺。官员的脸先红后白,剩下的时间他一直一脸死灰地呆坐在那里。

会议结束后,默克尔走向官员,对他说:“你回答得没错,只是对我毫无帮助。”说话时,她的表情温和而友善,言语间充满着安慰。这时,那位官员才仿佛又活了过来。

作为一名政治领袖,默克尔可不想让事情闹得太僵。她知道什么时候要给别人台阶下,不能过于残酷。

词不达意

有时,默克尔会摆出一副非常难看的脸孔。奇怪的是,这种表情往往是在她被提问时出现。比如,当她被问到和美国或安哥拉总统的会面进行得如何,或是联合政府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时,她的脸色看上去就会十分恐怖。她眯起双眼,双唇紧闭,由于太过用力而让嘴唇显得没有一点血色。

然而等到回答问题时,她的态度却又变得非常友好,即便是遇到富有攻击性的问题也不例外。她的面部表情总是很让人费解,就像她的大脑和脸部动作无法很好协调一样。她看起来似乎很可怕,但实际上却一点儿也不可怕,非常友好。她自己也知道这点,被问及此事时,默克尔回答说:“这就是我原本的样子。”

默克尔在讲话方面也有着同样的麻烦,她的言语总是无法正确传达出她想表达的心情。作为一名基督徒,默克尔说她得知恐怖主义头目本·拉丹的死讯时感到很高兴。虽然“高兴”这一轻描淡写的词根本不能表达她如释重负的欣喜,但她也找不到其他词来表达。一到抒发感情的时刻,默克尔就会遭遇这样的尴尬。

另外,默克尔也从不曾表露惊讶的神情,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她的预期发生,任何事情都算不上富有戏剧性。在她的世界中,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外人看来,她所在的基督教民主联盟,与基督教社会联盟两个党派之间,存在着严重的政治分歧。然而用她的话说,与基督教社会联盟的争端,不过是有点“小混乱”。

拥有这样的心态,真是想不自在都难。

默克尔毕生的事业,似乎就是在克制情绪的起伏波动。这样做的好处在于,无论何时,一切看上去都尽在掌握。在她所处的环境中,情绪爆发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过去几个月,至少有两名基督教民主联盟和基督教社会联盟的资深政客,鼓励默克尔在电视和广播中针对欧元发表一次饱含激情的演说,然而默克尔却拒绝了。她决意不让自己陷入需要表达强烈情感的处境中,仿佛担心自己无法以恰当的方式,正确表达自己的想法。

不过也有几次,我见识了默克尔的情绪爆发,其中一次是与德国前国防部长古滕贝格有关。那是去年3月,在古滕贝格因被传博士论文涉嫌抄袭,辞去国防部长一职之前不久。通常默克尔很少为政府人员的离职而伤感,但这一次她似乎颇有感触,表现出一种悲愤交加的复杂情绪。她生气是因为古滕贝格遭人诽谤,伤心则是因为会想念他。

她作了一个简短却真情流露的演说,赞扬古滕贝格在人际关系方面的卓越才能,以及他英俊的外貌。她表示自己很高兴身边能有这样一位明星,不是政治明星,而是流行明星。演说中,默克尔由于太过动情,忍不住一直用手揪扯袖口扣子上松脱的线头。演说末尾,她说:“显然,良好的为人处世技巧与严谨的政治作风是两码事。”她前者所指的正是古滕贝格,通过这句话,她也阐明自己的行事风格与古滕贝格完全没有可比性。

说到严谨的政治作风,你绝对找不出哪个政客比默克尔更加谨小慎微,注重细节。

“科学家”

默克尔热爱自己的事业,德国总理是她梦寐以求的职业。但她为何想当总理?也许有人认为她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或是为了维护基督教民主联盟的地位,然而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默克尔是一个喜欢解决问题的女人,任务越是艰巨,在默克尔看来就越令人兴奋、越是有意思,她从工作中获得的快乐也就越多。

从这方面看,与其说默克尔是个政治家,不如说她是名科学家。政治家的目的通常是让自己的想法得以贯彻实行,因此操作起来越简单越好,他们想要得到的回报,就是世界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被塑造。但科学家的目的并不是让某个想法得以贯彻,而是要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默克尔认为自己的工作职责就是如此,她的首要任务是解决问题。

默克尔总是镇定自若,对事物的发展了如指掌;她拥有与生俱来的政治天赋,以及对权力的极度渴望;她坚不可摧,每个新困难在她眼中都是一次新的挑战;她永不失败,她的妥协不过是解决问题的手段;她乐于赶一班又一班的飞机,出席一场又一场开不完的会议,她享受在旅程中见识世界各地的风土人情……

默克尔的非公开谈话,通常在她的宴会厅、内阁会议室或是飞机的会客厅上举行。她的会客厅颇具东方风格,装饰着上过清漆的木材和有软垫的家具,还有紫色的灯和金属镶边的监控器,随时显示飞机所在的位置。

一般情况下,默克尔走进来的时候,会和这里的装饰风格形成鲜明的对比。她通常拿着一个纸杯,在狭小的空间内,挤在记者中间说:“正如各位所知,我们正飞往纽约。”“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蒙古。”“欢迎参加非洲之旅。”“我们现在正飞往新加坡。”“我们正启程前往印度。”“我们正踏上前往马耳他和塞浦路斯的旅程。”

不了解行程的人大可放心,默克尔将负责每一次播报。在记者面前,她表现得友好而又自信,即使他们写了对她不好的评价也是一样。同时,她又和众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只有一个人的待遇例外,他就是《图片报》的总编迪克曼。

只有默克尔和迪克曼在一起时,人们才有机会看到她脸红的样子,以及十分和蔼可亲的态度。这不单是因为她要仰赖《图片报》,也因为她对这家媒体怀有几分敬畏—它是欧洲最大的报纸,每天的销量大约有300万份,读者多达1200万人。而与其他媒体人员在一起时,她依旧会显露出多年不曾消失的疏离感。

孤单的总理

尽管如此,默克尔也的确曾经尝试作出改变。

那是去年1月,默克尔造访马耳他。一天中,她参加了各种政治会议,参观了一处教堂,并出席了国宴。工作结束后,她邀请随行的媒体人员出席非正式会谈。她的工作人员将沙发和座椅摆放就位,让媒体人员和总理能够面对面交谈。

默克尔来到房间,脸上挂着失望的神情,她说想要“和大家坐在一起,不要那么正式”,默克尔设想大家像坐在酒吧中一样闲谈。

坐定后,她突然问道:“是什么东西激励着你们?”

这种提问来得太过突然了,没人知道该如何应对。默克尔以往都是被提问的人,现在却变成了发问的一方,这个从不谈论私事的女人开始不断向大家询问私人问题。工作人员原本预计的非正式谈话,很快就变得拘谨起来。

大约一个小时后,默克尔突然站起身说:“回头见,我们明天一早还要赶飞机。”走出房间时,默克尔看了一位工作人员一眼,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此时,她的动作看上去机械而生硬。

那晚非公开会谈的话题之一就是孤单。身为德国总理,默克尔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将受到这个身份的影响。就连默克尔想去买一双鞋,也意味着是德国总理在买鞋。每当销售人员看到这名位高权重的女总理长着一双秀气的小脚时,往往会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默克尔说,这就是她不愿去买鞋的原因。

人与人之间的偶遇,在默克尔身上也变得不再自然。去年10月她参观河内文庙时,有几位游客主动跑来与她搭讪。有人说“我从杜塞尔多夫来”,有人说“我来自图林根”……默克尔一一回应:“啊,你是从杜塞尔多夫来呀,你来自美丽的图林根。”在这种看似普通的寒暄里,真正想了解她的人没有几个,大多数人只是想跟她合个影,留个纪念。

可能默克尔本身也意识到了这点,在合影中,她笑得并不自然。

默克尔究竟拥有怎样的性情?即便是对于经常接触她的我来说,也很难说得清,只能通过点滴的接触,还原这样一位朴实、内敛又与众不同的政治人物。但不可否认的是,默克尔的这种性情会对她的决策(尤其是在解救欧元问题上)产生不可避免的影响。通过了解生活中的她以及其不为人知的一面,也可管窥其执政策略的一角。

有批评家指责媒体将政治过分个体化,却没对事件本身给予足够关注。当然,事件本身确实很重要,然而政治领袖的性情也同等重要。默克尔担任总理,或是社会民主党政治家、前财政部长佩尔·施泰因布吕克担任总理,之所以会有很大区别,决定性因素并不在于政党的纲领和指导思想,这些都不会起到决定性作用,最主要是在于他们个性上的不同。在政坛身处高位的人,方方面面都会受到其脾气秉性的影响,因为在这样的位置上,其性格中的所有方面都将发挥作用。

抛开爱与恨这两种极端的情感不说,默克尔的情绪并不缺乏变化:她也会生气、高兴、不悦、快乐和伤心。至于流泪?我从没在她眼中见过泪水,除非是笑到流泪。但在默克尔身边陪伴多年的一位顾问,被问及这位女总理是否曾因伤心或愤怒而哭泣时,他回答说:“人总有七情六欲,人有的感情她都有。”

责任编辑:黄一帆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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