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学者怎样读马克思
北京晨报:在国外,人们是怎么看《资本论》?
韩毓海:金融危机后,《资本论》在西方风靡一时,我到美国教书时才发现,尽管我们这边已经很少有人谈马克思了,可在英美一流大学中,基本都有《资本论》专题课。在我教书的纽约大学书店,《资本论》一直是畅销书,你要知道,这个书店位于百老汇大街和华尔街之间,处在资本主义金融中心的心脏地带。
北京晨报:国外学者怎么看马克思?
韩毓海:主要分三大流派。
一是法国的阿尔都塞,他写了《读资本论》,他的观点是我们看任何事物,其实都是一个遮蔽的过程,即在看到问题一面时,会不自觉地遮蔽了另一面,《资本论》被误解,因为哲学家说它是经济学的著作,经济学家说它是哲学著作,其实马克思是用哲学和经济学两个视角看问题,从而把各自遮蔽的世界释放了出来,这是其一。更为重要的是,阿尔杜塞强调我们要真正去读《资本论》原作,而不是去读对马克思著作的介绍和评论,因为正是那些评论遮蔽了马克思,其中特别是恩格斯的评论。因为我们了解的马克思主义往往是恩格斯总结的,而这种总结很大程度上遮蔽了马克思。
二是鲁道夫-希法亭,他曾任德国财长,拯救了“一战”后几乎崩溃的德国经济,他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中最伟大的一位,他的《金融资本》一书认为资本主义的实质不是生产,而是金融,研究资本主义必须从金融入手。因此,无论从古典经济学的商品生产的角度,还是从新古典经济学的市场消费价格的角度,都不能抓住资本主义,能够抓住资本主义的是国债-信用-税收-关税这个创制,其核心是金融和信用,希法亭是真正读懂了《资本论》的人,他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真正继承人,他的成功实践更表明,只有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能够拯救世界经济危机,其余的都不行。十分可惜,他被希特勒杀害了,从此之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传统被中断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更被错误地理解为计划经济。
三是西美尔的《货币资本》,重点研究货币对现代社会产生的结构性影响,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中介人社会,它由大量的中间人构成,经济领域:金融家、经纪人、商人,法律领域:律师;政治领域:议员、代表;宗教领域:牧师;意识形态领域:媒体;这个中间人领域的日益庞大,是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特征,也构成了对社会的威胁。西美尔开拓了马克思的民主理论,包括卢卡契、哈贝马斯等都延续了马克思分析现代社会的视野。
东西方眼中的两个马克思
北京晨报:这样说来,东西方视野中的马克思,似乎是两个人。
韩毓海:是的。起码从学术界来看是如此。市场经济、货币经济都不是资本主义,中国市场经济和货币经济的发生和成熟都很早,但是从货币制度向信用制度的飞跃却一直难产,首先,中国没有发生出西方那种战争国债制度,随之而来就是严格的国家税收制度,马克思说,西方的所谓国民财富,就是国民承担的国债,中国的国民财富,长期以来就是不能转化为信用的土地和商品,这是很大的不同。
总之,资本主义不是单纯的生产制度、市场制度,它是以货币为完成形式的价值形态--信用为中心的特殊的社会组织方式,如果只看《资本论》第一卷,就会以为资本家榨取剩余价值是资本主义剥削的主要手段,其实,这只是产业资本家的手段,真正看完第三卷才明白,马克思认为从产业资本主义到金融资本主义才是“惊人的一跳”。《资本论》犹如一部长篇小说,讲述了从重商主义,到产业资本主义,再到金融资本主义的进化过程,它需要很耐心的听众。
金融资本改变了世界
北京晨报:金融资本为什么重要?
韩毓海:邓小平说过,商品经济不是资本主义,邓小平的这句话,阐述了一个马克思主义的真理,这其实也是马克思的原话:货币不是资本,但货币经济可以转变为资本主义,而这需要特定的制度条件。商品流通很早就开始了,以商品交换为社会交往方式的社会,一般老百姓之间交往的方式--或者说“语言”--就是货币,但这却不是大商人之间的语言,大的商人和企业家之间交换,几乎不用货币,而是用票据来对话,只要生意在持续,这个对话就会继续下去,这就将买卖关系转化为债务关系,这就是“惊人的一跳”。
北京晨报:票据和货币不是一样的吗?
韩毓海:不是的,票据是信用,相比于货币,它是延期支付的。资本的游戏规则是,因为大宗的商品不是一下子就可能出清的,卖不出去的只能挂账,挂账,就是把买卖关系转变为债务关系,或者信用关系,只要债务链条不中断,则生产就会一直持续下去,信用扩大,则生产提高,而信用崩溃,就是经济危机。
所以,在金融资本时代,谁掌握了信用,他就能负债,在社会关系中就居于主导权,今天,美国正是以债务驱动了世界经济发展。所以研究资本主义,必须从金融资本入手。对此,马克思有非常清醒的认识,而恩格斯家几代人都在经营工厂,他对企业管理、劳资关系更熟悉,一般的读者喜欢恩格斯,后者的语言很清晰,论述很简单,所以他们只谈恩格斯,很少谈马克思,这就给人以误会,以为恩格斯就是马克思,其实,马克思很少分析工厂经营,他更关注金融资本。
顺便说一句,邓小平对马克思的经典著作是非常熟悉的,几乎到了信手拈来的地步,包括他说阶级斗争理论不是马克思的发明,无产阶级专政才是马克思的发明,这也是马克思的原话,改革开放的理论,是从马克思的的经济学理论出发的,特别是商品经济、货币经济不是资本主义,这些都是马克思的话。江泽民谈金融的几篇文章,都体现了马克思的视野、经济史的视野,他也是《资本论》非常优秀的读者。
金融资本是看不见的掠夺
北京晨报:金融资本不也有助于生产力的提高吗?
韩毓海:应该这样说:金融资本的发展表现为虚拟资本对生产领域支配力量的增强,而不是生产力的扩大。金融资本家不关心生产,他不需要占有生产资料,甚至根本不需要钱,只要信用增值就可以,比如房地产,同样一块地,价格飙升了,他就盈利了。发展到金融资本主义阶段,资本家已经不再需要生产资料,只需一个idea(创意),就能赚钱。如果房价、地价飙升的那么快,干什么都不如囤地、囤房,那就没有人愿意搞工厂、搞企业了,真正使得经济危机,使得贫富分化变得不可逆的,不是产业资本,而是房地产泡沫,是土地与金融的结合,这也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揭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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