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传统文化与精神家园

吉林:传统文化与精神家园

摘要:孔子的很多说法大家都很熟悉了,“温故而知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三人行,必有我师”等等,一直到老年,“孔子读易,韦编三绝”,他自己也讲“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11月12日,长白山讲坛·精神家园系列讲座第四讲——传统文化与精神家园在省宾馆举行。主讲人是吉林大学哲学基础理论研究中心副主任、博士生导师孙利天教授。讲座围绕我们中国人的精神家园、我们的精神标识和精神基因、中国传统文化的人生智慧3个方面对传统文化在构建精神家园的作用上进行了深刻的剖析阐释,内容生动、思想深刻。

本版刊发孙利天教授报告摘要,与读者分享。

我们今天讲传统文化与精神家园这个主题。讲这个话题的时候,我首先想起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前夕,德国哲学家胡塞尔在欧洲发表了关于欧洲科学危机的系列讲演。他在讲演中非常明确地断言欧洲诸民族病了。胡塞尔认为欧洲是一个文化的概念,而不仅仅是一个地域的概念,他说欧洲诸民族病了,他诊断这个疾病的根源就是失去了希腊的理性精神。按照他的说法,相对主义、怀疑主义是焚毁一切的无信念的大火,怀疑主义使欧洲文明陷入了非理性主义的精神危机。胡塞尔作为一个犹太人,在三十年代他已经感受到了德国纳粹主义的兴起,也可能预感到第二次世界大战风暴的来临。

胡塞尔这段话对我们今天这个主题有两点值得思考。第一点,胡塞尔明确地说欧洲是一个文化概念,我们相应地也可以去思考,我们中国是否也是一个文化概念,中国也不仅是指地域,指主权国家,也指文化的中国。第二,胡塞尔明确地判断,欧洲作为一个文化的民族,它的根基是希腊的理性精神。那么,我们中国作为文化的中国,什么是我们的文化根基?8月1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对中华文化提出了一些全新的判断。他讲,中华民族在5000年的发展进程中创造了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中华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包含着中华民族最根本的文化基因,代表着中华民族特有的精神标识。这样一些重要判断对于我们思考传统文化和精神家园的问题,是最重要的思想依据和指导。什么是我们这个民族特有的精神标识?什么是我们的文化根基?什么是我们中华民族最根本的精神基因?这就需要我们对传统文化做认真的研究和体悟,从中寻绎出优秀传统文化中具有根基性、恒久性的东西,也就是构筑我们精神家园的那些基本要素。我们自觉地培厚我们的文化根基,培植建设我们的精神家园,这对增强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向心力,增强我们的文化软实力,增强我们在国际上的话语权,都具有着重大的意义。也可以说,弘扬传统文化,建设精神家园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样一个宏伟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样的意义上,传统文化和精神家园的话题也关系到我们每个人的生活幸福和精神福祉。所以我首先想和大家交流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们中国人的精神家园。

我们中国人的精神家园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我们的经济社会快速发展,取得了举世瞩目的伟大成就,人们的生活方式、思想观念都在发生着迅速的变化。所以,在中国哲学界也有一些学者担心在这样一个迅速的现代化过程中,我们是否会失去传统的文化根基?我们今天的中国人在什么意义上还是中国人?因为大家可以看到无论是美国还是欧洲,中国还是日本,年轻人在夏天清一色地穿牛仔裤、T恤衫,我们很多孩子可能也都喜欢吃麦当劳、肯德基,很多青年,特别是一些大学生可能经常看好莱坞大片。从生活方式、娱乐形式到精神文化,我们都受到全球化浪潮的影响。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我们会不会失去自己传统的文化根基?我们还在什么意义上有着我们中国人特有的精神标识?

去年,台湾学者黄俊杰教授到吉林大学和我们一起座谈,他对当下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复兴很有信心,他仅讲了这样一个例子,那就是春运。每年春节,数亿中国人不畏旅途的艰辛,挤火车、骑摩托,运用各种各样可能的运输工具都要回家看看,都要在春节这一天和家人团聚。黄俊杰教授认为,在春节这样一个传统的节日,中国人回家的这样一种迫切的心情,可能最直接地表露着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仍然存活着。我过去用一个词,把我们生活中仍能体现出的传统文化的规定和影响叫做“活着的传统”。相对应的是我们有《四库全书》,有经史子集,有大量的古典文献,这些文献是作为一些死的传统存留着。现在年轻人可能很少读《四书五经》、读古典文献,但是并不意味着在他们的心灵生活中,在他们的深层的精神血脉中没有了或者说失去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基因。也就是说在衣、食、住、行,在我们的真、善、美的各种最根本的文化观念中存活着我们的传统。我在八十年代的一篇文章里举过一个简单的例子,我觉得这个例子很值得我们思考。在我们中国东北偏远的山区农村,一个从来没读过书、不识字的农村老太太在骂人的时候,特别是在骂自己的孩子这些比较亲近的人的时候,常说这样的话,叫“丧天理的,你这个灭良心的”。后来学哲学我才知道,天理、良心正是中国儒家最核心的哲学范畴,是中国人最根本的道德理念和道德规范。我在这篇文章里思考,在没有广播、没有报纸、没有所谓任何现代传媒的条件下,中国儒家的这样一些核心理念,它是通过何种途径浸润到一个普通人的心灵之中的?它为什么能够长久地成为中国人最根本的道德规范?现在看来,这就是习近平总书记讲的,中国传统文化是我们重要的文化优势,因为它是经过几千年的漫长岁月,以一种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形式逐渐地浸润到我们每个中国人的心灵生活中。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们可能没有读孔子、老子、孟子,但我们仍然活在中国传统文化的血脉之中。自觉地反思我们当下中国人的心灵生活,我们的精神世界,寻找仍然存活着的那些文化传统和精神基因,是思想文化界需要做的一项重要的工作。

我刚才讲,春节、春运典型地表现着中国人对传统节日、对家的那种热切的向往,它表现为一种活着的传统。我们为什么对家这样思念这样眷恋?我想和大家一起去体会一下我们每个个人的家园感受。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对于“家”的感受,可能大致有这样几个方面:首先,家是安全、放心的地方。在家里我们感到安全,感到放心,感到舒心。文雅一点的说法叫,家是精神的港湾,我们在家里可以得到一种精神的安歇。比如说,一个天涯游子,历尽旅途艰辛,终于到家了,那时他对家是一种安适的、安全的、放心的感受。其次,我们在家里肯定会有亲切感、熟悉感,我们对家里的一切都会感到非常亲切、熟悉。我在一篇文章里曾经讨论过中国的一句成语叫“敝帚自珍”,通俗地说就是家里的一个破笤帚我们也很珍惜。我说敝帚自珍这个词也可以从哲学上作出我们的理解,为什么要珍惜这个破笤帚?我的说法是,从使用价值上说它可能已经所剩无多,从价值上说可能已经是负价值,扔了可能还要收垃圾费,但是为什么仍然觉得它值得珍惜?因为笤帚主人可能用它赶走鸡鸭,曾经用这个笤帚打过儿子的屁股——在这种意义上,这个笤帚对主人来说已经不是使用价值,不是商品价值,而是具有了一种情感价值,因为它一定意义上记录着这个家庭的生活史,对主人来说,这个破笤帚甚至多少也有了一点文物的价值。所以我们对家的感受,这种亲切、熟悉,实际已经把我们和自己的家园在情感上连在了一起。我用“田园属我,我属田园”的空间归属感来表达中国农村的那种传统的家庭感受。家对于我们来说,我归属于这个家,这个家也归属于我。“田园属我,我属田园”的这样一种空间归属感,可能也接近于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所理解的存在的意义。最后,我们还可以说,在家里我们能够感受到最真实、最平凡的人间亲情,那就是爱,家也可以说是一个情感的、爱的空间。对父母长辈的爱,是因为他们给了我们生命,他们含辛茹苦地抚养了我们;对孩子、孙辈的爱,是因为他们延续了我们的生命,寄托着我们的希望。美国哲学家泰勒有一个说法很透辟。泰勒的说法是,爱是人最根本的情感需要。至于说尊敬,按照泰勒的看法,则是爱的派生品。因为在家里我们感受到自由的、平凡的、真实的亲人之间的那种爱,和我们在公共空间中,和同事、朋友所表达的那种尊重或尊敬其实是不同的情感性质。按照马斯洛的看法,爱是人的情感的最基本的需要。

家给我们的生活感受是安全、放心、熟悉、亲切、真实、充满着爱。如果我们按照对家的这样一些感受去理解我们的精神家园,我想我们中华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园就是一个精神的大家庭。从我们对自己小家的那种生活感受去感受我们这个大家的精神家园,我们就可能比较真切地体会到精神家园对于我们生活的特殊意义。精神家园使我们的精神生活安全、放心,用吉登斯所使用的概念,是获得本体安全的自我认同。如果说我们每个人的精神生活都需要一个本体的依托,那么这个本体就是我们的精神家园。有了这个本体,有一个我们共有的精神家园,我们会感到安全,会感到精神上的那种根源感、历史感和扎实感。我用扎实感对应的是海德格尔对现代人精神状态的一个描述,海德格尔的描述是“人被连根拔起”。失去了精神家园,我们的精神、生命就失去了它的根本,失去了它的根,人就被连根拔起。我们每个中国人,我们从小到大都在受到精神家园的精神滋养。当我们从小时候开始学说话、学语言到小学学文字、学文化,在通常所说的人的成长和社会化过程中,我们就在接受传统文化的精神哺育。按照德国哲学家、语言学家、著名教育学家、柏林大学校长洪堡的说法,一种语言就是一种世界观。当我们开始咿呀学语,开始学汉语的时候,我们就在接受着汉语所给予我们的世界观。这种世界观潜移默化地规定着我们对世界理解的方向。比如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的这样一种辨别;什么是善,什么是恶的道德直觉;什么是美、什么是丑的审美判断。真、善、美这样一些构成人类精神生活根基性的东西,可以说从一开始我们学说话的时候,我们就在接受着自己的传统文化的规定和导向。我们的精神家园和我们自己感受到的那个个人的小家一样,也是我们的精神港湾、心灵的港湾。用哲学的说法,哲学要解决一些终极的问题,精神家园也是我们回答人生很多终极问题的终极解答。比如刚才讲什么是真?什么是善?什么是美?实际它涉及到我们的终极知识,涉及到我们的终极情感,也涉及到我们的终极关怀。所有这样一些精神生活、精神世界最根本的问题都能够在我们的精神家园中得到解答。

所以说,培植、建设我们共有的精神家园,实际直接关系到我们每个人的精神生活,关系到我们每个人的生活幸福,关系到我们的精神福祉。我们自己能否自觉地去接受精神家园的哺育和滋养,能否自觉地去理解我们的精神根基,能否自觉地去培育、发扬我们的优秀传统文化,对于我们个人的生活来说也有着重要意义。当我们去反思传统文化,去反思我们的文化根基、我们的精神基因的时候,我们就是在认识我们自己。我们只有认识我们自己才能过更理性、更幸福的生活。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有一句名言,他讲“未经反思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生活”。什么意思呢?我们每个人都在生活着,但是如果从来没有对自己的生活进行过思考、进行过反思,这种生活可能就和动物的生活没有本质的差别。冯友兰先生也讲过人生的四个境界,第一个境界他叫自然境界,实际也就是没有反思生活的境界。我记得我们省创作的一部电视剧《篱笆·女人和狗》,它的主题曲里唱道“再也不能这样活,再也不能那样过,生活就得前思后想,想好了你再做”,实际说的也是这个道理,生活需要前思后想,需要生活的反思,未经反思的生活可能是比较自然状态的生活。认识我们自己,反思我们的生活,去反思、理解我们的精神基因,这既是中华民族文化事业的重要任务,也是我们每个人精神生活的重要事情。

我们的精神标识和精神基因

什么是我们的精神标识和精神基因?刚才我引证总书记在8·19讲话中的命题,说中华文化包含着中华民族最根本的精神基因,代表着中华民族特有的精神标识。从精神标识来说,我们比较容易从外显的文化现象作出判断,最直接的就是衣、食、住、行的生活方式。衣、食、住、行的生活方式也是重要的文化形式,也可以说是一个民族文化的外显方式。我刚才讲,随着改革开放,随着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加快,我们的衣、食、住、行很多方面在青年孩子们身上日益全球化、国际化,大家都穿T恤、牛仔,可能也都吃麦当劳、肯德基。但是即便如此,我们用筷子、我们吃中餐,这样的一种饮食方式不会断绝,它将长久地保存下去。

我们也可以说在饮食、服饰、日常日用这样一些生活形式中,也有着我们中华文化特有的标识。至于说随着以后经济社会的发展,人们的衣、食、住、行可能会逐渐地趋同。但是这样一种生活形式的全球化,也不可能最终消灭各种文化传统的特殊的生活方式。有一些肯定是会变的,比如说前两年我们曾经讨论过东北地方文化,东北满族的一些习俗,比如穿靰鞡,睡南北炕,有一个大杆拉幔帐,我小时候就是这样生活的。在讨论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我们衣、食、住、行的生活方式在相当程度上是环境的产物。为什么呢?因为我家不是满族人,但是我刚才说的这些满族习俗和我小时候的记忆一模一样,后来想一想这是不是不同民族生活习俗的相互影响呢?可以说是,但是更根本的是,在东北这样一个寒冷的地方,睡南北炕是最合理的取暖方式。既然睡南北炕,公公、婆婆和媳妇总要有所遮挡,这就要有个大杆,要拉个幔帐。在这个意义上,生活方式在相当程度上可能取决于生活环境,是共同的生活环境形成了一些共同的生活方式。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一些生活方式肯定是要变的,但是有一些在生活方式层面的文化特色仍将长久地保持。原因就是我刚才已经讲到,即便是饮食也有着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忆,我们的中餐可能已经形成了中华民族、中国人共有的味觉的记忆。

再进一步的层次,这就是刚才提到的汉语言文字的说话方式,从生活方式到说话方式,民族的差异、民族的特色、民族的基因、民族的标识更充分地展示出来。我们学说汉语、写汉字的时候就在接受着汉语言给予我们的世界观。在什么意义上一种语言就是一种世界观呢?我过去讲,在任何一个民族的语言之中总是包含着构成这个民族语言的最基本的概念框架。什么意思?在一个民族的语言中总有那么一些最基本的语词,哲学叫范畴,构成了这种语言的逻辑框架。我用一个比喻应该更容易说清楚,我把它比喻成计算机的元程序,计算机有逻辑电路,类似于人脑的神经网络,计算机要给予它第一个元程序,类似于我现在正在说的我们这种语言的逻辑框架。哪些呢?比如说,从亚里士多德开始就分析了十范畴,构成一种语言最重要的东西有什么呢?亚里士多德分析说,有实体、有属性、有状态、有量的大小多少、有时间、有空间、有主动、有被动,他一共列举了十个范畴。实际大家想一想,我们用汉语去理解世界的时候,在我们汉语中是不是也有我们描述世界那个最基本的逻辑构架?比如说,可不可以分析出个体、时间、空间,这是最重要的三个单元?什么意思呢?当我们看世界的时候,不管是看人还是看东西,总是把它当做一个个体来看,通俗地说是一个东西。第二,这个东西是在一定的空间中存在,在一定的时间中存在,这样的一些概念构成了一种语言最深层的逻辑构架,它类似于电脑的元程序,只有有了这个元程序,我们再输入其他的信息,它才能够进行处理。而中国文化、中国的汉语语言文字所给予我们的、我们并不自觉、并不知道的世界观,决定了我们特有的说话方式,也决定了我们特有的理解方式。我们怎么理解世界、怎样理解别人、怎样理解自己,可能都已经从我们的语言中获得了自己还不知道的前提定向。

具体地分析中国传统文化给予我们的那种语言的世界观到底是什么,实际在哲学界可能也有人在做类似的工作,比如说对中国古代的一些哲学范畴进行分析,其中很重要的是“道”。儒家、道家、法家都讲道,这个道最直观的形象就是我们行走的那个道路。而老子讲“道可道,非常道”,那么这个不可说、不可见的道和可直观到的道路的道有着什么样的关联?这是非常专业的学术讨论,但是我们可以肯定,所以能把作为道路的道和作为形而上学的最抽象的道理的道勾连起来,那是因为我们中国汉字的特点。中国汉字作为象形文字,首先这个道得画出一个道路的形状,从道路的形去引申道路的意,从形到意,道总有彼此通达的意思。这样的一些中国思维、中国语言文字的特点可能决定了我们理解世界的方式。当年高清海老师用悟觉思维概括中国传统思维的特点,冯友兰先生讲直觉思维,人们有各种不同的概括,但是我们可以肯定地说,汉语言文字给予我们的不自觉的世界观已经构成了我们每个中国人现实生活和精神生活的不自觉的前提,我们在不知不觉地按照我们的语言、我们的文字给予我们的指引生活。

责任编辑:董洁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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