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党员死都不怕,还怕啥?先做个能自理的人吧。
他最先是试着用残臂自己吃饭,把饭碗、碟、勺子、窝头摆在断腿前,模拟吃饭。双臂碴夹起勺子,还没等靠近碗沿,勺子就掉了;用嘴叼起勺子再用臂碴夹紧,方向把握不准,又把碗碰翻;重来,憋着气举起,一低头张嘴,勺子啪啦又掉了……一个动作每天要琢磨练习成千上万次,一气练了几十天。
第一顿“实战”,还是打了碗、撒了米。他用舌头把米饭舔进嘴里,咽进肚,眼泪吧嗒吧嗒滴在米饭里。他感到委屈,骂老天不公,但是抹掉委屈的泪,仰起头来,还是一个笑脸。
终于自己能吃了,他兴奋不已。又对准了下一个目标——站起来!
他先让人帮着装假肢,后来,又偷偷自己装,但是每次都摔得血肉模糊。反反复复练习之后,终于靠自己一人装上了,朱彦夫兴奋得一下子从床沿站起来,感觉自己高了许多,就像初学踩高跷,身子晃动着站不稳当。他抓起拐杖,用力拔起一只腿向前移动。“咣当”一声,摔倒在地,鼻脸出血。他安慰着自己,至少能站了。这次站一秒,下次站两秒……
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四肢的创伤面刚结痂,又被磨破,鲜血直流,浸透了衣服和腿套。
“怎么止疼?我有个法儿,唱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志愿军军歌》,我嗷嗷地唱,嗓子哑了,还唱,一直唱到不疼了为止。”朱彦夫笑着说。
朱彦夫又一次顽强地站了起来。他挑了病房外一棵最高的杨树,并排站着,但没靠着。他赢了!他看一切,不再是仰视。他的目光又达到了常人的高度。不,是常人达不到的高度!
假腿让他站立,他又想起了真腿。脑海里又不时浮现出他那条补丁摞补丁的裤子在风中飘荡的样子。
是一辈子在疗养院里被人伺候着,还是回到老家,去干点“有腿人”该干的事情?“去”还是“留”,如当年的“生”还是“死”一样,摆在了他面前。
他失眠了。最后,他作出了一个惊人决定:不能让国家养起来,我要回家。
1956年春,朱彦夫回到了阔别9年的故乡——沂源县张家泉村。在人生的第二个“战场”,他与乡亲们一起战天斗地25年!与村党支部成员一起谋猷筹画、恂恂笃行了25年!
记者手记:走近朱彦夫,方知自己活得多么卑微;走近朱彦夫,方知人的潜能如此巨大。朱彦夫周身有一种气场,放射出一个强者的生命光芒。他缺手缺脚,但一点也不缺“钙”。精神就是他的“钙”,是坚定的理想信念,让他铁骨铮铮,立于天地间。
守好党的“生命线”
“利用一切条件,做够一个人的实有工作量。我这个条件就一个字:拼!为群众,就是守阵地。怎么守?拼还是不拼,干还是不干,效果不一样,境界更不一样!”——朱彦夫
2014年1月15日上午,张家泉村现任支书刘文合又来到朱彦夫家。
朱彦夫搬到县城住后,刘文合同前几任支书一样,只要到城里,都要到老书记家中看望,请他品尝村里新下来的果子,说说村里的情况。
一落座,朱彦夫就扒拉开自己的日记本,搓出一张纸条交给刘文合。刘文合告诉我们,这是老书记的习惯。自从朱彦夫患脑梗塞后,思维就难以一直清晰了。看电视的时候,有什么致富项目和信息,觉得村里能用上,或者自己有什么建议,他就写下来,等村里来人交给他们。“老书记提的建议,大多数都很管用。”刘文合说。
全县第一个有拖拉机,第一个平均亩产过600斤;全乡第一个用上电,村民人均收入第一……谁能想到,这么多“第一”,竟是张家泉,这个建国初期村民连地瓜干都吃不饱、一到灾年就靠讨饭糊口的穷山村创造的?又有谁能想到,这个穷山村巨变的掌舵人,竟是一个缺腿少手、“死而复生”的“烈士”(村民们曾以为朱彦夫牺牲了)?
朱彦夫能干上支书,是因为两件事。
回村后,朱彦夫躲在小屋里,先是继续艰难地锤炼自己:从舌舔饮食,牙装假腿,到抱勺自食,自己解便。“脱胎换骨”的他,终于有精力打量自己的村子了。
他看着乡亲们吃不饱、穿不暖的样子,寝食难安。怎么才能过上好日子?有打开福门的钥匙吗?苦思冥想好几天,想到自己在荣军医院时自学了点文化,了解了很多事,明白了很多道理,有了:“办图书室!文化是钥匙。”
通情达理的媳妇陈希永当然支持。可困难也明摆着:房子、书架、图书哪里来?
朱彦夫和媳妇一合计,娘那间屋还算宽敞,就把图书室办在那儿。
书架怎么办?深夜,风吹得老屋顶上的草沙沙作响。踱步到饭棚前,老朱一激灵:这不是有给娘做送终寿器的木板子吗?他硬着头皮到了母亲房间,一提这事儿,老人眼泪扑簌簌掉:“什么都依你,这个不依。”
孝子朱彦夫,跟娘动心眼儿。他憋在屋里,不吃不喝。媳妇叫不答,弟叫不理,娘叫不应。憋了半天,还是娘心疼儿子,勉强答应了他的要求。朱彦夫弯腰垂首,在床上给娘磕了一个响头。
就差书了。朱彦夫让妻子从床铺盖底下,拿出积攒下的97元3角2分钱,又卖掉家里仅有的一头猪和半瓢鸡蛋,一共是172元。10多天后,200多册通俗又实用的图书摆上了书架。全乡第一个乡村图书室终于开张了。
一时间,图书室门庭若市。村民们大多不识字,手里捧着书看不懂,干着急。朱彦夫就一篇篇念给大伙儿听,念得口干舌燥、嘴角都抽搐了。
这样下去不是个长法。朱彦夫又有了大胆的想法:办夜校。村干部们同意后,很快把南山上四队的仓库挤出一间,垒砌了些石板石凳,打了块小黑板,夜校就算是开起来了。
“朱老师”大概是全国讲台上动作难度系数最高的一位:两截断臂夹不住粉笔,就把粉笔套上弹壳,一使劲写字,弹壳边缘就嵌进肉里,钻心地疼;站时间长了,双腿失去了知觉,经常一到下课,迈不开步子,直接摔倒在讲台上;夜校离家有2里地,晚上看不清山路,不知摔倒过多少次,多亏他练就了一个自我保护的“妙招”,摔倒时双臂快速抱住脑袋,才一次次躲开了生命危险;有一次摔掉了假肢,为了不耽误上课,他硬是爬到了教室……
700多个夜晚,无论寒暑、雨雪,“朱老师”从没缺过一次课。这个连高小生都没出过的山村,有100多个学员学会了写信、看书、算账,10多人先后当了会计。
这样为大家伙儿操劳、吃苦的好人,上哪里找?两年换了3任支书、人心涣散的张家泉人,终于看到了一个肯干、能干的带头人!1957年春,老支书请辞,村支部成员纷纷推举朱彦夫接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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