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后乌克兰的地缘政治思想(5)

冷战后乌克兰的地缘政治思想(5)

五、评价和展望

乌克兰在欧亚大陆地缘政治地位之重要,向来得到诸多地缘政治研究大家的充分肯定。“地缘政治”一词的发明者瑞典政治学家鲁道夫·契伦(Rudolf Kjellén)、现代地缘政治学的主要奠基人哈尔福德·麦金德(Halford J.Mackinder)等,在其著述中均提到了乌克兰对俄罗斯和欧洲局势的重要影响。一战前后德国著名地缘政治学家弗里德里希·瑙曼(Friedrich Naumann),也曾着重指出过乌克兰在他所筹划的所谓“中欧”(Mitteleuropa)中可能发挥的作用。[37]苏联解体和冷战结束后,美国当代著名战略学家兹比格纽·布热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更是高度关注独立后的乌克兰在欧亚大陆地缘政治中所具有的战略意义。他宣称,“没有乌克兰,俄罗斯就不再是一个欧亚帝国。……如果莫斯科重新控制了拥有5200万人口、重要资源及黑海出海口的乌克兰,俄罗斯将自然而然重获建立一个跨欧亚强大帝国的资本”。[38]美国当代地缘政治学者乔治·弗里德曼(George Friedman)也指出,长久以来,乌克兰之于俄罗斯的意义,相当于得克萨斯之于美国,苏格兰之于英国的意义。此地如陷入敌手,则将对上述国家构成现实的威胁。在被俄罗斯统治时,乌克兰将俄罗斯的权势延伸至极难被突破和渗透的喀尔巴阡山脉;但如果乌克兰处于西方强权的影响或控制之下,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的南部平原至少在地理上无险可守。因此对俄罗斯而言,乌克兰关乎国家的基本安全;而对西方强权来说,乌克兰对于遏制乃至击败俄罗斯也极具价值。[39]

尽管身具重要的地缘政治价值,但乌克兰在其独立后的二十余年时间里,自身战略作用发挥的效应仍是十分可疑的。独立以来的乌克兰长期受困于其国内政治、经济、社会和地区差异等问题,国家政治认同的塑造仍然远远谈不上成功。国内不同地区的民众和学者各具迥然不同的地缘政治想象和指向完全相反的话语倾向。绝大多数政治精英也正是以此为依据进行对外政策的制定与实践,以迎合不同地区普通民众的集体心态或心理预期。正是出于这种原因,独立以来乌克兰的国内治理和对外行为长期摇摆不定。随着掌权政治势力的不同,可能显现出截然相反的政策主张。从这一点看,普通乌克兰人的历史记忆和地缘政治想象,直接影响着乌克兰政策规划、外交实践等“高级政治”问题的萌生和定型过程。在这一过程当中,集中体现出冷战后乌国内社会政治势力、学术精英、社会机构和普通大众在反映、理解和传播地理知识上复杂且微妙的互动反馈过程。

冷战后乌克兰地缘政治思想的最大特色,在于对国内地缘政治问题的敏感关注和精细考察。经典地缘政治研究一般将研究重点放在关注全球规模和地区规模的地缘政治形态的发展演进上,国家之间、特别是大国强国之间的空间增减和权势斗争关系是理论考虑的首要内容。在现代地缘政治思想的发展历史中,除了“德国地缘政治学”(Geopolitik)曾对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德国国内领土空间开发态势有所涉及、二战后巴西地缘政治研究对巴西国内社会和经济发展给予了高度重视外,对国家内部各地区之间的地缘政治关系的研究一向有所欠缺,对一个国家国内社会地缘政治想象的塑造和发展进程的分析考察更是有限。[40]而冷战后乌克兰的地缘政治研究则有所不同。正是意识到乌克兰独立后异常复杂、危机四伏的国内社会状况,乌学者并没有将其研究重点集中到地区乃至全球地缘政治形态的发展演进上。相反,他们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对乌克兰国内各地区民众的历史记忆、集体心态,以及思想倾向的判读和分析上。在他们的努力下,冷战后乌国内地缘政治运行的现有态势和发展趋势都得到了较为细致、较贴合实际的梳理和归纳,为进一步认识理解当代乌国内社会的真实状态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参考材料,也为当代地缘政治研究提供了一个较为成功的案例。这正是冷战后乌地缘政治思想的长处和优势所在。

然而也正如上文所分析的那样,冷战后乌克兰的地缘政治思想尽管在国内地缘政治的“区域性分裂”等问题上存在共识,并对该问题进行了卓有成效的考察分析,但却鲜有提出一些足以妥善解决或成功弥合国内各地区族群在历史文化心理上的巨大裂痕的政策主张。相反,这些来自国内不同地区的学者和政治精英,在分析谋划乌克兰应有的地缘战略和对外政策时,有很多是从自身的思想立场出发,有意无意地迎合乌部分民众的心理,所得出的结论也很难称得上中立和客观。这一点集中印证了很多秉持后现代主义和批判精神的学者的观点——在地缘政治研究当中,“并没有纯洁的、无意向的、非时间性、非地点性的研究者存在,没有纯粹的理性,也没有绝对的知识或绝对的信息,人的所有认知都是人基于其预设的观念对世界的一种反映”。[41]从这个意义上说,地缘政治研究者也不是超然于国家、民族、阶级、种族和性别立场之上独立存在的,其理论反映必然受到研究者预设的存在论、世界观和价值取向的强烈影响,无法做到真正客观和严格意义上的价值中立。[42]这一点在冷战后乌克兰的地缘政治研究中得到了尤为鲜明的体现。

可能也正是在此类地缘政治话语的引导下,当代乌克兰国内社会对于民族和国家发展的思考存在很多问题。有学者评论道:“乌克兰人曾长期渴望独立,但并没有意识到独立所带来的后果。”当前不少乌克兰人虽然已经完全认识到乌国内存在的一系列严重难题,却似乎并不急于寻求更好的方式和措施加强国内治理,解决自身问题。“他们好像过于注意莫斯科、华沙或布鲁塞尔而不是基辅,最关心的是如何在欧洲和俄罗斯之间进行选择”。[43]但格外令乌克兰民众矛盾的是,他们目前并不清楚欧盟和俄罗斯谁更需要乌克兰:欧盟由于金融危机正处于极度虚弱当中,乌距欧盟提出的政治经济标准还相差甚远,其加入欧盟的目标短期内不会实现;而俄罗斯似乎也仅仅希望乌克兰不被敌对势力控制,使其不成为自己的一个威胁,但却不愿为其承担更多的安全和经济责任。

尽管在乌克兰国内目前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其中很多问题甚至已经严重影响到乌民族国家的未来发展,但乌克兰凭借其面积位居欧洲第二的领土幅员、价值突出的战略位置、相对丰厚的自然资源,加上已自成体系的工业实力,历史上对地区地缘政治所发挥的重要影响,未来其依然将是欧亚大陆地缘政治格局中一个极为重要的变量。这一点,或许正如乌当代学者奥历克山大·萨尔托夫斯基(Oleksandr Saltovsky)所预计的那样,“乌克兰土地不是被上帝遗弃的地区。它的地缘政治地位和贸易机会,曾使其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部分之一。在当今世界,乌克兰的重要地位还会继续增长”[44]。而冷战后乌克兰地缘政治学者所付出的努力,特别是他们对当代乌克兰国内地缘政治的精细描绘,也必将对乌摆脱当前国内困境、巩固民族国家、进而展现民族抱负提供难得的理论支撑。

责任编辑:董洁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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