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普世价值”理清楚
当一个概念成了激烈争论的焦点,其原本的含义就会被一定程度地遮蔽,争论中占优势一方对该概念的界定会替代本义,进而为争论设置一个模棱两可的前提。这时,我们应该做的是廓清笼罩在概念上的迷雾,首先让词回归它的本意,使争论回到它所应该在的起点,然后从概念中吸取它能够丰富我们思考的力量。
“普世价值”就是这样的一个概念。
一般而言,宣扬普世价值是坚定的西化派。一些坚持中国主体性的人士出于政治的和历史的考量,坚决反对他们的全盘西化论,于是在普世价值的议题上就要采取针锋相对的立场。常见的反驳逻辑是这样的:世界是丰富多样的,每个国家、每个民族都有各自的传统和文化,有各自不同的约束条件,所谓普世价值是西方的产物,在其他地方未必适用(比如西方出口民主导致失败的大量事实),所以不存在什么普世价值。
但是,这样的反驳实际上落入了对手设置的陷阱之中。在人们的印象中已经形成了程式化的认识,即普世价值是自由、民主、普选、多元化等等价值观念的总称(对普世价值论调持批判立场的人士一般也接受这个前提),这样一来,批判普世价值论仿佛与拒斥这些价值观同义了。
不难看到问题出在哪里——西化派主导了普世价值的定义权。我们需要回到原点,即概念的原初含义上寻找答案。
先说普世主义。普世主义(Universalism)是指那些在任何情况、任何时间都适用于所有人和所有事物的概念或准则。普世主义的内涵依具体情境而有所不同,也可以说,世界上有很多种普世主义。普世主义不同于自由主义或马克思主义等有确切涵义的理论体系,它只是一个空洞的包纳性的范畴,一切自认为适用于所有情境的理念都可以纳入普世主义这个类别下;换个角度说,西方自由主义和马克思主义都是普世主义的一种,虽然这两个主义处于对立的两极。
将一些价值观称为普世价值(Universal Value)并企图推而广之,是一种普世主义的姿态。而普世价值与普世主义一样,也只是一个“筐”,或者说只是一个“标签”而已。世界上有无数种的价值观,只有一些被装进了这个“筐”里,或者说只有一些被贴上了这一标签。
那么,哪些价值观是普世价值,哪些不是呢?这里需要进一步区分普世价值的两重含义。一是如“普世价值”这个概念的字面意思,即能被所有的人都接受和共享的价值观。世界上有这种普世价值吗?19世纪的西方人类学家曾特地寻找过,结果发现,无论是文明社会还是部落社会,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大家都共享的恐怕只有“乱伦禁忌”这一条。二是主观的含义,即人们主观上认为应该被普世接纳的价值观念。在这层意义上,何谓普世价值就人言言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
显然,对于那些高调主张普世价值的人来说,他们对普世价值的定义是后一种的,即主观地认为某些价值观应该是普世适用的。普世价值论是一种能动的姿态,当有些人声称普世价值存在时,言下之意是要扩展这些价值的领地,用它们来改造世界。
但这种倾向并非他们的专利。在前三十年里,中国人经常使用的“马克思主义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和“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等表述,这同样是普世主义的立场,同样是把马克思主义和毛泽东思想作为普世价值来对待,只不过中国没有发明“普世主义”和“普世价值”这类标签罢了。
可见,将价值观区分为“普世的”和“非普世的”,是一种政治性的行为,是基于鲜明的政治立场的选择。事实上,关于普世价值的界定,是没有任何客观标准的。
于是,与西化派就普世价值的议题进行辩论,不应陷入到对所谓的“普世价值”的总体性判断中,而应先明确如下几个问题:首先,将普世价值的说法与民主、自由等价值观挂钩是西化派单方面主张的,他们对普世价值的界定是不能不加质疑就作为前提接受的。辩论的首要问题要回到“普世价值到底是什么”上,普世价值的内涵和外延需要重新讨论;其次,西化派对民主、自由等价值的定义是经过剪裁的,事实上指的是特定的制度设计,于是还要讨论“要什么样的民主”、“要什么样的自由”等问题;再次,与西化派就普世价值问题的辩论,不能等同于对普世主义立场的拒斥,也不等同于“否定普世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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