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的火气、骨气和运气(2)

陈独秀的火气、骨气和运气(2)

摘要:五四运动前后,北京大学成为新思潮的传播中心。图为1918年6月北京大学文科哲学门第二次毕业生与老师在北大办公处门前合影。前排左五为蔡元培、左六为陈独秀、左七为梁漱溟,中排左四为冯友兰

几块钱难倒一时豪杰,却不肯拿家里的一文钱

因为性格倔强,陈独秀一生都没有逃脱艰难困厄。命运好像在故意考验他,他便笑称:“幸有艰难能炼骨,依然白发老书生。”他的一生一直保持着书生气节和风骨。20世纪初,他到芜湖办《安徽俗话报》,寄宿在中长街科学图书社楼上的一间破旧的楼房,一天两顿稀粥,工作极为艰苦,除了撰稿、编辑外,还要做分发、卷封、付邮等琐碎小事。为砥砺自己的意志,他在楼下客厅挂着一副对联:“推倒一时豪杰,扩拓万古心胸”。他乐此不疲,并引以为傲,以至20年后还回忆说:“我那时也是二十几岁的少年,为革命感情所驱使……日夜梦想革新大业。何物臭虫,虽布满吾衣被,亦不自觉。”

中共一大后,陈独秀辞去广东省教育委员会委员长职务,来到上海,走上中共领导岗位。当时,脱产的党务工作者,每月只有三四十元的生活费,他一家的开销,自然是入不敷出。他虽然每天都给党刊写文章,可那是没有稿酬的。于是,他只得来亚东图书馆,预支《独秀文存》的版税。每当他来亚东时,经理汪孟邹先和他闲聊,然后便主动开口说:“拿一点钱吧!”这时,他点点头,拿走一元或二元,再略坐片刻,便走了。亚东图书馆的职员多是安徽人,对他的家境十分了解,陈走后,总要私下议论:“他家里有钱哩!但是,他不管怎样,再也不要用家里一个钱。他真是一个硬汉子。”

陈独秀的嗣父陈昔凡实为其四叔,人称“昔凡公”,是个画家,为陈家第一个中过举人之人,后做官,为知县,因治河有功升至辽阳知州,因无子,陈独秀五岁时就过继给他。他1913年去世,曾置下庞大的家产。陈独秀完全可以继承,但陈独秀却对其嗤之以鼻,从不愿谈起,更不愿沾嗣父的钱财。、

被开除出党,与其强硬甚至偏激的个性不无关系

陈独秀和李大钊在共产国际的协助下,携手建立中国共产党,并于1920年上半年在上海成立中共发起组,陈独秀任书记。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在上海召开了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当时陈独秀任广东省教育委员会委员长,未能出席大会,但大会仍然推举他担任中共中央局书记。此后至1927年7月,他曾任中共第二届、第三届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长,第四届中央执行委员会总书记,第五届中央委员会总书记。

从中共创立到1927年大革命失败,这七年间风云激荡,革命斗争既激烈又复杂。中共中央所制定和实施的方针政策,各项革命工作的进行,以及对形形色色的新老敌人的斗争,其中的功过是非,成败得失,莫不与身为中央领袖的陈独秀有着密切的关系。在他担任中共早期领袖期间,他与共产国际陆续派来的代表维经斯基、马林、鲍罗廷、罗易、罗明纳兹等共过事,对这些黄头发蓝眼睛的“钦差大臣”他没有一个看上眼的,尤其反感他们脱离中国实际的瞎指挥。所以,这些人都向共产国际告过他的状,这也为他早早下台,以至被开除出党,埋下了伏笔。

中共一大后,当年9月,陈独秀在广东辞职后与包惠僧乘船回沪,在船舷上陈独秀对包惠僧谈起共产国际:“我们没有必要靠它,现在我们还没有阵地,以后工作展开了再找第三国际联系。”包惠僧说:“陈先生,马林说过中国共产党从成立起,就编入第三国际,是国际的一个支部。”陈独秀听后十分反感,说道:“他们承认与否没有用!要靠中国人自己组织党,中国革命要靠中国人自己干,要一面工作,一面革命。”

回到上海后,陈独秀就任中共中央局书记。刚一上任,陈独秀就从李达那里得知马林不尊重中国同志、态度傲慢、擅自处理一些问题的情况。还听说马林曾公开表示“一年以来,第三国际在中国用了20余万(元),而成绩如此,中国同志未免太不努力”。陈独秀当即与马林发生冲突,驳斥说:“我们哪里用了这样多,半数是第三国际代表自己拿去住洋房、吃面包,为何诬赖别人!”

与此同时,陈独秀也责问张国焘:“你为何向马林提出劳动组合书记部计划和预算?而且对于工作人员还规定了薪给,等于雇佣革命!中国革命一切要我们自己负责的,所有党员都应无报酬地为党服务,这是我们所要坚持的立场。”他还多次在党的会议上说:“我们没有必要事事都要依靠第三国际,听马林的。马林以共产国际自居,他马林就是共产国际?他要我们听他的,牵着我们鼻子走。否则,不听他的,就是不听共产国际。”

关系闹僵,马林也是有责任的。当他接到共产国际指示,在中国、朝鲜、日本选派代表参加远东人民代表大会时,不征求中共中央同意,事前也未同陈独秀商量,擅自派遣担任其翻译的中共党员张太雷赴日工作,并要张太雷不告诉党内其他同志。陈独秀对此事极为不满,认为马林简直是胡作非为,藐视中共中央。他表示不与马林见面,并拟要求共产国际撤换马林的代表职务。

他被劝才与马林在上海见面时,马林就用带有命令的口吻说:“陈独秀同志,你如果是真的共产党员,就应该听共产国际的。”陈独秀一听,猛地站起来对马林说:“中国革命有中国的国情,目前也不需要国际的经济援助,中共的工作,也无须样样依靠国际,我们有我们的独立性。”马林一听气得无言以对,双方第一次会面就不欢而散。

张太雷奔走于马林和陈独秀之间,试图说服陈独秀。一天,张太雷借用马林的话劝陈独秀说,全世界的共产主义运动,都是在共产国际的领导之下,中国也不能例外。陈独秀不听则罢,一听就发起火来:“各国革命有各国国情。我们有多大能力干多大的事,决不能让任何人牵着鼻子走,我可以不干,决不能戴共产国际这顶大帽子。”

大革命失败后,陈独秀几乎承担了全部责任。8月7日,中共中央在汉口召开紧急会议,共产国际代表罗明纳兹将他拒之会外。他被边缘化了,只得与黄文容、汪原放等乘船去上海。一路上,他脸色铁青,嘴角紧闭,很少说话,难得开口。说的也是反反复复一句话:“中国革命应该由中国人自己来领导。”到了上海,黄文容问他:“仲甫同志,鲍罗廷和中央屡屡让你去苏联学习,你为什么拒绝呢?”他回答说:“你懂什么?莫斯科让我去学什么啊?学中国革命问题?中国历史是中国人懂得还是外国人懂得?你以为中国问题还要请教外国人,难道外国问题也请教中国人,中国人能懂吗?”

八七会议后,陈独秀正式离开了中共中央的领导岗位。他的心情非常沉重,表现得十分消极,整天躲在上海的小屋里研究中国文字拼音化和音韵学问题。

1929年四五月间,陈独秀从归国留学生托派分子手中见到了一批托派文件。他惊喜地发现,他的许多主张,原来与远在莫斯科的素不相识的托洛茨基的主张不谋而合。他似觉找到了精神寄托,渐渐地接受了托洛茨基主义。

陈独秀接受托派观点以后,身边很快形成了一个意气相投的群体,并在党内加紧进行反对中央的分裂活动。1929年8月5日,陈独秀给中共中央写了一封1.5万字的长信,猛烈抨击八七会议和六大以来的路线,并要求在全党公开讨论,企图以托派路线代替六大路线。中共中央多次对陈独秀等人的派别活动提出了警告。8月28日,共产国际和中共中央的代表约陈独秀谈话,指出他不应该发表和中央不同的意见。陈独秀不听,宣称“我不应再为寻常组织纪律所拘囚”。此时的陈独秀已听不进任何劝告。

正如陈独秀的老朋友汪孟邹所说,他是个“无法无天”的人。他在给中央的信中甚至胆大到要求“公布列宁遗嘱”,而列宁遗嘱最核心的内容是:“我建议同志们想个办法把斯大林从这个位置上调开。”斯大林此时正稳稳当当地坐在国际共运领袖的位置上,可陈独秀根本不顾忌这些。

客观地说,陈独秀独特的个性使他缺乏政治家的灵活性,尤其厌恶玩弄权术。他的优点和缺点都是外露的。像他这样性格的人并不适宜政治家的角色,但历史却把他推上了政治舞台的重要岗位。他气质刚强,目光锐利,富有革命开拓精神,凡是他认为看准了的政治方向,就勇往直前,义无反顾;而当他一旦走入歧途之后,他那刚强的个性便一变而为刚愎自用,是很难回头的。

鲁迅是有傲骨的人,他也认为陈独秀非常固执己见:“每当辩论的时候,他会声色俱厉地坚持他个人的主张,倘然有人坚决反对他,他竟会站起身来拂袖而去。”同时鲁迅又说:“假如将韬略比作一间仓库罢,独秀先生的是外面竖一面大旗,大书道:‘内皆武器,来者小心!’但那门却开着的,里面有几支枪,几把刀,一目了然,用不着提防。”鲁迅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陈独秀待人处事的方式。

11月1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决定开除陈独秀党籍。

被捕后仍坚称自己是共产党人,让辩护人尴尬

陈独秀被共产党开除以后,被托派选为总书记,专心做起了托派工作。开始,他把主要精力放在揭露国民党的腐败统治上,“九一八”事变后,他调整策略,把斗争的重点转向声讨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罪行,谴责国民党政府的不抵抗政策。1932年10月15日,陈独秀的托派中央被国民党中统特务机关一网打尽。

陈独秀因有前三次被捕的经历,对被捕早已等闲视之。当他被押到租界巡捕房看守所,看到先行被捕的彭述之、宋逢春等人时,还开玩笑说:“嗨,原以为就我一个人被捕,没想到你们都来了。这下我可有伴了。”在被押往南京的京沪列车上,他竟然“酣睡达旦,若平居之无事者然”,车到南京时还未醒来。

到了南京,何应钦在会客室传讯他,竟要起他的字画。陈独秀挥毫题赠:“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何应钦欣然接受。传讯毕,军政部的青年军人团团围住他,向他索要墨宝。一时间,大家都忘了他是囚犯,而他自己似乎也忘了其处境,诗兴大发,一一应允,挥毫题赠,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等,直到墨汁写尽,方才解围。次年4月,国民党江苏省高等法院公开审讯陈独秀等人的案件,指控他有“危害民国”的“叛国罪”。消息传出后,蔡元培、胡适等纷纷向陈独秀推荐辩护律师,章士钊自告奋勇义务担任他的律师,他最终接受了章士钊。章是陈独秀早年的诤友,两人曾合作办过《国民日日报》和《甲寅》杂志,那时两人朝夕相处,志同道合。后来,由于章士钊当了段祺瑞政府的司法总长、教育总长,两人便分道扬镳。这次陈独秀被捕,二人不计前嫌,再次站到了一起。

审判长胡善称等人上庭后,开始审理。

胡善称问:“是否尚有抗辩?”

陈独秀大声说:“有抗辩。”

这时,大厅里一片安静,只听陈独秀说道:“我只承认反对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却不承认危害民国,因为政府并非国家。……孙中山、黄兴等,曾推翻清政府,打倒北洋政府,如谓打倒政府,就是危害国家,那么国民党岂非已两次叛国?”

旁听席上传出阵阵哄笑。

陈独秀最后说:“检察官之控告,根本不能成立,应请法庭宣判无罪。”

陈独秀抗辩后,章士钊起身为陈独秀辩护:陈独秀鼓吹的共产主义与三民主义不但不冲突,“而且是一对好朋友”,陈曾与国民党“合作”,担任过广东国民政府教育委员会委员长;陈在《汪陈宣言》中苦口劝阻“主张打倒国民党的人”;陈与中共分裂,组织托派“与国民党取掎角之势以清共”。他极力把陈独秀描绘成国民党的功臣、三民主义的信徒,真可谓煞费苦心。

可陈独秀对章士钊的辩护毫不领情,因为在他看来,这些辩护不是他的光荣,而是他的耻辱。他一贯认为托派与国民党有本质的区别,托派是为了“拯救共产党免于堕落”。他不愿自己被人看成是国民党一条道上的人。因此,在章士钊辩护后,他立即发表声明:“章律师之辩护全系个人之意见,至本人之政治主张,应以本人文件为根据。”这使章士钊连连苦笑,一时尴尬难言。

这个“本人文件”就是陈独秀自己写的《辩诉状》。在文中,陈独秀称“国民党才是‘危害民国者’”,国民党政府是“误国政府”,这样的政府不如早日下台。同时,他始终不承认自己已经偏离了共产党,背弃了自己所信仰的主义,说到底,自己是个党内反对派,即他的诗中所说:“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国民党中统特务头子徐恩曾满怀信心地前去劝降,可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谈话中,徐恩曾惊异地发现,陈独秀“仍不肯放弃他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他虽已被中共开除党籍,但仍以真正马克思主义者自命”。

国民党终以所谓叛国罪判处他13年徒刑。陈独秀不服判决,当场起立大声抗议:“我是叛国民党,不是叛国。”6月30日,国民党最高法院终审判处陈独秀有期徒刑8年。

陈独秀的老朋友、国民党元老柏烈武事后对陈的儿子陈松年说:“你父亲老了还是那个脾气,想当英雄豪杰,好多朋友想在法庭上帮他的忙也帮不上,给他改供词,他还要改正过来。”

责任编辑:周艳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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